“吾等累死在地上未得一丝怜悯,天灾粮食欠收,他们竟还怨是农户懒怠,百般压榨!若非是这些乡绅,吾等也不会落流至此。”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能如何盛气凌人!” 纪扬宗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得知霍戍并未动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朝廷腐败,底下的举人和未曾及第的仕人上行下效,利用职权庇护商贾,兼并土地,大肆压榨农人佃户,哀怨之声愈发的重。 也不怪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尤凌霄确也有些倒霉,竟做了落匪之人的发泄口。 他唏嘘却也并不同情,这朝也好让他知道毁人名声如断前程。 纪扬宗默了好一会儿,警醒霍戍道:“此事你知我知,此后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就烂在肚子里。” 霍戍应了一声。 尤家的变故很快便在村里传了个遍。 尤凌霄的右手断裂,请了好几个城里的大夫亦是无功而返,成为残废已然是定局。 孙鸢娘埋怨是尤家人去请大夫晚了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大嚷着决计不会在庇护尤家旁人。 尤家人见不易共同出的资城里的房舍没买定下来,钱反倒是被抢了,又见孙鸢娘如此吵闹,亦是叫其还钱。 几家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旁若无人的日日大吵大骂,闹得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叫骂声。 孙鸢娘跟个疯婆子一般,和妯娌大干了几架。 村里人倒是乐得看尤家狗咬狗,纷纷说尤凌霄此番是遭的报应,过河拆桥坑害恩人,这朝断了前程全然是老天有眼。 事情不得安歇的很是闹腾了些日子。 尤凌霄日日躺在床榻上吃药换药,蓬头垢面双目涣散,不过几日之间,瘦得脸已经有了凹陷,形同枯槁。 他始终无法确信一夕之间自己竟然成了个残废,一切似是都毫无征兆。 右手废了,也便意味着他再是不能写字做文,再也无法下科考场。 即便是有此举人的功名,他时能等到补缺官职,身为残废却不可为官。 他算是彻底和官场前程无缘了,每每思及此处,胸口便一阵钻心堵脑的痛。 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过有朝一日会因为残废而断了前程,全然并非是读书不够用功,才华逊于他人而致。 “凌霄,你好歹吃点东西,万事身子要紧。即便是……” 孙鸢娘日也哭夜也哭,又还同尤家人撕扯,自也面黄憔悴,可比之床上的尤凌霄,好在是能走能动。 “不论如何,我们也是举人了,若好好经营,也一样是荣华富贵。” 尤凌霄一把挥开送到嘴边上来的粥:“这幅残破的身子,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孙鸢娘见着四撒的粥吓了一跳,连忙拿出帕子清理:“凌霄,你要是没了,那娘干脆也跟着去了!” “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尤凌霄双目发红的问孙鸢娘:“匪徒作何偏偏害我,不去害旁人,那些不过是寻常人,我可是举人啊!” “我都说了我是举人,他们还敢痛下毒手,娘,你说是不是有人妒忌刻意为之?” “对,一定是这样,定然是有人妒忌我才这样的!” 尤凌霄仿佛寻见了发泄口一般,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寻薛大人,让他为我做主!” 孙鸢娘看着像是魔怔了一样的儿子,又惊心里又是痛惜。 “凌霄,眼下你当是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不,我要去找薛大人为我做主!” 尤凌霄坚持要去城里报官,孙鸢娘几番劝不住,也只好花钱雇了车马进城。 母子俩未曾前去州府,直接去了薛府。 薛府门房正揣着手在打瞌睡,听到喊门的声音,睁眼乍然见着两个憔悴不堪的母子前来登门,还当是什么打秋风的,当即便呵斥: “去去去,旁街要饭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小五,是我。” 待着尤凌霄出声儿,门房妨碍认出是尤凌霄来。 “竟是尤举人,该打!小的这眼神儿。” 尤凌霄没少登过薛府的门,门房识得他。 只是往昔前来一表人才的读书人,今儿竟面如菜色,手还给吊着,再没眼色也晓得这是出了事儿。 “尤举爷这是怎的了?” “出了些事儿,还劳门房大哥通传一声,我们想见薛大人。” 门房连忙进府里前去通传,不多时,独尤凌霄被唤了进去见人。 孙鸢娘则是被请去了客室内里等着,她头回来到薛府,偌大的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看得她眼花缭乱。 气派的官员府邸让她恭卑,心头却又生出一股叹息来。 “哎呀!凌霄,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炎胜本在为着匪乱的事情焦头烂额,听到门房汇报,本不欲见客,听闻尤凌霄有急事,思及先时的交情,他还是让人进了门来。 忽而见到面容憔悴如纸的人,薛炎胜也是大为吃惊。 “老师,您定然要为学生做主啊。” 尤凌霄见着薛炎胜,连礼都顾不得行了,当即哭诉道:“学生进城路间,骤然晕倒,醒来不光是被偷走了钱银,竟还遭其拳脚置于荒野,若非是路遇热心之人将学生送回,学生便再无机会报答恩师了。” 薛炎胜闻言神色一凝:“你在境内遇见匪徒了,大胆!这些亡命之徒竟连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亦然打杀,实在毫无人性!” “学生并未瞧见歹徒的真容,只是迷糊间见着半张被遮住的脸。” 尤凌霄道:“究竟是匪徒又或是旁人买凶也未可知,还请老师为学生讨回个公道!” “连老夫的学生竟敢下此毒手,必当是为你讨回公道。” 话毕,薛炎胜看向尤凌霄的手:“你这伤,可要紧?我让府上的大夫替你瞧瞧,你都瘦了!” 尤凌霄见此,微微犹豫了一下,道: “多谢老师关切,我这手并无大碍,只是错了骨,已经叫大夫瞧过了,再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薛炎胜眉心微动:“也罢,万事你务必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如今知府大人正在为着境内匪乱的事情烦忧,我需得鼎力协助,你的事情我自会再另派人留意,绝对不会让你平白受这委屈。” “你先回去好生养着吧。” 尤凌霄见薛炎胜一如往昔对他的慈和,心中稍微放宽了不少:“是。” 尤家母子俩前脚刚走,薛炎胜后脚便派人前去查问城中的大夫谁人给尤凌霄看诊过。 “老爷,您若是关心尤举爷作何不直接让大夫为其看诊,何许再费周章去查问,城中大夫诸多,如何好寻。” “他并不肯让府上的大夫为其看诊,见其模样,当是伤得极重。城里大夫虽多,可治骨厉害的也就那么几个,也费不得多少事。” 薛炎胜吐出了口浊气:“多事之秋,便没有件顺心之事。看他这般,明年的春闱只怕是没机会了。” “那小姐那头……” 薛炎胜却未曾回答。 临夜时分,薛炎胜派出去的人带着消息回来了。 听到下人带回来的大夫诊断,薛炎胜的胸口深深起伏了两下,眉头夹的极紧。 随之传来了杯子砸碎的声音。 正欲去请安的雪含雪吓了一大跳:“爹爹,这是怎么了!” 薛炎胜看着进来的女儿,整理了一下怒容。 “往后,你勿要再与尤凌霄来往了。” “这是为何!” 薛含雪不解的走向薛炎胜:“可是凌霄哥哥做什么惹爹爹生气了?” “我听下人说,今儿凌霄哥哥来了府上,似乎还受了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薛炎胜心里便又一团火:“他如今已然是个废人了,你再同他来往只会耽搁你的下半生。” “什、什么……” 薛含雪骤然得到这么个噩耗,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好端端的怎么会……爹爹,这究竟是真是假?” 薛炎胜叹了口气:“他今日来悬着右手,我让大夫为他看诊他且有意避着。方才前去探询的人去拿了他的脉案回来,你若不信自行看吧。” 他将一页脉案记录递了过去。 薛含雪瞧着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的明白,手还在发抖:“怎么手就废了?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对举人动手!” “说的样子像是外头匪徒作乱干的,不过他咬定有人害他如此,今朝嚷着前来让老夫同他伸冤呢。” 薛炎胜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他是无缘于此次春闱了,不想他是同科考场已然无缘。” “爹……” 到底是春心萌动之人,薛含雪心中不免泛起心疼:“要不然你帮帮凌霄哥哥吧,他文采出众。” “正值多事之秋,无用之人又何必再耗费精力在他身上。” 薛炎胜亦是遗憾,尤凌霄确实有才,若非如此,泛泛举子,他也不会独独对他一个家世单薄的另眼相看,还让自己的独女与之来往。 “不争气啊,无论是匪乱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他此番是再无用处。一点谨慎自保之力都没有,即便他日走上了官途,也不过如此。” 见自己女儿有执迷不悟之态,他警醒道:“你可别忘了他本有婚约,却还与人纠缠不清。虽也是读书人之寻常,学政并不会如何管理,可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先时看在他颇有前程,老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自行将事情处理妥当。而如今,他是万万不能与你相匹配了。” “你外祖父已经写了信前来,吏部那头已经打点妥当,此次任满爹爹即可调返回京。你自小虽爹爹在任地上不在京城,不知京中不绝才貌双全且家世不俗之人,届时家里同你重新选一户人家只会更好不会差。” 薛含雪闻言,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尤凌霄却不知自以为对他不错的恩师,会那么快的做出决断将他丢出了棋盘。 他在家中休养,左等右等不得结果,心头不安生。 想着事情不大对劲,老师即便手可通天,可也未曾太过问他遇害的细节,如何能够查出人来。 他想了想,又再去登门,不料却再如何都不得见薛炎胜的面了。 不光如此,便连素爱出门玩乐的薛含雪也不可再遇,眼见薛家门房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几乎要对其动手的态度。 尤凌霄方才醒悟,薛家这是已经将他弃了。 尤凌霄这朝天昏地暗,犹觉彻底没了指望,旧伤添新病,一朝卧床再爬不起来。 旁几房日日又来吵要钱,家里没得一日安宁。 纪扬宗见尤家如此,心头闷着乐,虽是与尤凌霄母子尤怨仇,可作为里正合该去劝诫一二。 可他没那闲工夫,号召了村里的壮力,听闻了霍戍外头的匪乱不足为惧以后,预备着要把粮食送交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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