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做错的事,谁先心存恶意,大家心里都清楚。” 一道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孙鸢娘抬头,眉头一紧:“黄大夫也在啊。” 随之跟着走出来的还有黄蔓菁和纪桃榆,令孙鸢娘惊讶的是霍戍也在。 她和霍戍本是没什么交集,但在纪家却几次三番的撞上他,且还没少叫他吓唬。 以至于现在瞧见此人心里便不由得犯怵:“里正家里好生热闹啊。” 有黄引生和霍戍在,孙鸢娘有些犯了怂。 且不说黄引生在同州城开了医馆多年,和州府中的官员小吏多有行过医治过病的交情,她即便不顾忌这些,也怂霍戍,生怕这人一言不合又将她给拎了起来。 “既是要过文书,孙大娘子且来按手印儿吧。” 纪扬宗道了一声,引着人去了办手续的书堂里。 经孙鸢娘来这么一闹,饭自是不能再继续舒坦的吃了,不过好在是吃得也已经差不多。 黄引生把话儿递到以后便也没在村里多待,转赶回了城里去。 外头乱着,近来伤病之人见多,又逢冬换季,医馆里就他一个医师,他不多走得开。 送走岳父,纪扬宗背着手从外头回来,却是心头的焦愁上脸,神色不多好。 虽晓得孙鸢娘今天是有意摆谱儿,但是一席话无疑还是说到了他心坎子上,若是真叫薛家的人动动手段,纪家尤实不得好过。 这去了城里上上赶着要和薛家亲密了,虽在桃榆的事情上尤家无论如何也理亏,且尤凌霄还在集会上抹泪说舍不下桃榆,这左右逢源当着一套背着一套,料他也不敢同薛家开口提纪家的事情。 只是天长日久,谁又晓得尤家娘俩儿会再折腾出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始终是一重祸害。 霍戍大抵晓得纪扬宗在焦愁些什么。 “薛家未曾在此时与尤家定下婚约,无非也是在押宝罢了。尤凌霄是个潜力所在,于这些官宦之家来说,却也并非唯一选择。” 纪扬宗看向霍戍:“你的意思是?” “若是押得宝没有了潜力,以里正对薛家的了解,他是会继续扶持尤凌霄,还是舍弃棋子?” 纪扬宗道:“尤凌霄确实有才华,生得也是不错,这是薛家瞧中的地方。可尤家到底家境寻常,且同氏族人心并不齐,若没了潜力,薛家不过一个女儿,断是不会再扶持。” 霍戍应声:“诚然,既是如此,里正便无需再忧心尤家。” 纪扬宗还是不太理解霍戍的意思,然而霍戍却没再开口。 霍戍看了一眼纪家灶屋的方向,道: “今日多谢里正款待,我先回去了。” 纪扬宗见霍戍的神色,敛起心神,道:“小桃子跟他娘在灶房里洗碗,当是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叫他送送你。” “不必麻烦。” 话毕,霍戍便折身而去。 纪扬宗凝起眉头,有些不知所以。 他回到屋里,桃榆在围襟上擦了擦手,道:“阿祖走了么?” “走了。” 桃榆把食盒扣好:“霍大哥呢?” “都走了。” “走了?” 桃榆闻言瞪大了眼睛,连忙提着食盒跑了出去。 纪扬宗看着毛毛躁躁的哥儿,朝黄蔓菁道:“这孩子。” “今儿你买的虾还剩了不少,又大又鲜,小桃子说孙鸢娘过来大家都没吃好,见霍戍也喜欢这虾,便拿些剩下的让他带回去。” “也好。” 纪扬宗道:“这孩子倒是细心。” “霍大哥!” 霍戍信步往赵家方向走,预备去办事儿,不想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呼声。 他回头,便见着桃榆抱着个食盒突突的从田埂上跑过来。 “你走得也太快了。” 霍戍回走了一大段路,桃榆上前来两人汇合却也已经是气喘吁吁,他连忙将食盒递给霍戍。 “这是什么?” 桃榆喘着气道:“尤家人过来扰了吃饭,爹怕你没吃好,让我送食盒来。家里剩下了不少菜,你要是不嫌弃是剩下的就把这些带回去吃吧。” 霍戍未置可否,但还是把食盒接了过来。 他顺道打开瞧了一眼,旋即眉心一动。 食盒里端放着一碟子虾,然则却比午时桌上的都要小了一圈,这些虾竟都已经剥去了壳儿但未曾拧虾头的虾肉,整齐的排放在碟子里,满满两层。 霍戍想着方才吃了饭桃榆便钻进了灶房里,连黄引生走也只是匆匆打了声招呼,不曾相送。 他还以为他是忙了一上午做饭累了,不想…… 霍戍心中有股难言的悸动,促使他目光久久收不回。 “那、那个怕碟子装不了多少,这才把壳儿给剥了。” 桃榆见霍戍一直盯着没有壳儿的虾,好似自己跟着也被看穿了一样,耳根有点红:“家里有醋的吧?” 霍戍闻声小心盖上食盒盖子,点了点头。 “那便好。” 桃榆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就先回去了,耽搁你不少时间。” “桃榆。” 霍戍忽然叫住了说完就要跑的人。 “嗯?” 霍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小哥儿,桃榆眉宇微动,疑惑看向霍戍:“怎么了?” “没。” “外头乱,你别出去,若有急事外出,同我说。” “好。” 霍戍张了张嘴,想开口却不知再与之说什么,他头一次厌烦自己话太少。 僵持了片刻,也只有道:“回去吧。” 桃榆应了一声。 他背对着霍戍往前走,一时间脑子空白,不过转念想到霍戍收下了食盒,步子还是有些轻快。 临到转角处,忽而又顿住了脚。 桃榆抿了下唇,慢慢偏头想看一眼霍戍离开的背影,然则回头间,却见着那个人竟还立在原地安静的看着他。 冬风过境有些冷,从霍戍身前经过却好似绕着道离开一般,那人就那么站在风里。 四目相对,几乎突然,瞬间,桃榆明晰的觉得自己心下好似升腾起了什么,随着心率快速的跳动慢慢变得很热。 像泄洪一般,又似春阳落地,乍然填满了他的身体,变得充盈,连寒风也不觉冷了一般。 桃榆连忙收回目光,深吸了口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觉有些不对劲,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早上吹了冷风,又要风寒了。 可这症状却又不像风寒的前兆,额头也并不热。 他不明所以,赶紧逃似的跑了回去。 过了两日,逼近月底。 纪扬宗从城里头回来,拉着一张脸。 他去了一趟州府衙门,想与户房典史门子商议报备要送粮进城的日子,试探口风看今年能不能新增些人手。 不想运气极背,竟然遇见了同知在户房,受其责备了几句正是州府忙碌的时候,竟然要衙门曾费人力。 被上头数落倒也没什么,只是同知对他的态度,不免让他疑心尤凌霄和孙鸢娘是否已经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 纪扬宗心里不上不下的,也是郁闷。 眼下风头正乱,州府不加赠人手保证各村将粮食送进城中粮仓,要真出了意外,虽里正难辞其咎,可州府又能捞着什么好处。 纪扬宗想着看来是时候去找交好的里正商量轮番送粮进城的事情了。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际,只见村头七八个村民团在一道儿,正热火朝天的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纪扬宗凝了口气,脸更拉得厉害,可别又是在说他们家长短。 不料他还未走过去,却有村民先瞧见了他。 “里正!” 几个村户见着纪扬宗好似寻到了主心骨儿一般,连忙跑了上前来。 人还没到跟前,先嚷道:“可不得了!尤家二郎叫人打啦!” “什么?” 村户又重复了一遍:“尤二郎叫人给打啦!” 纪扬宗厉呵斥道: “休得胡说,他是个举人,谁敢打举人?” 村户见纪扬宗不信,着急道:“是真的!” “前两日孙鸢娘才来过了文书,说是在城里置办了房舍要搬过去,哪里会叫人打了。” 纪扬宗怕是村里人不知哪里又捡了几句话来谈,说风就是雨的,竟然还编凑起这样的话来。 “哎呀!里正不信自个儿去尤家瞧,这朝才把人抬回来不久,就从村道上回去的。” 村户双手挥舞着道:“那血啊流的到处都是,尤二郎一张脸上又是土又是血的,险些都没给认出来是什么人。” “是咧,是咧,太吓人了!孙大娘子又哭又喊的,半个村子都要听见了。” 纪扬宗见村户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且并非是一人这么说了,后脊不免生出了些寒意来。 “可说是谁干的?” “是外村的人抬着尤二郎回来的,说是外头闹起了匪乱,那些匪徒骑着马儿拿着刀,见着人便抢啊打的,经过的地方人见着都倒了大霉。” 农户说着身子都在发抖:“尤二郎八成是遇见了匪徒遭劫才起的这祸事儿,也是瞅见好心路人将他抬了回来,否则晕死在道上,血流多了只怕凶多吉少。” 纪扬宗睁大了眼,张着的嘴有些合不上。 半晌他才响起问了一句:“现在咋样了?” “不晓得咧,只是看着人送回去了。” 农户见尤凌霄险些丢了命儿属实可怜,可现在突然见着匪乱闹得了眼前,心里都乱得很。 同州城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见着匪乱这么近的,且先前也就爱进城的说道过两句,有些微风声,可诸人也都只当是奇闻罢了,未曾想真的会闹到这头来。 如今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了。 “里正,你说外头这样乱,可咋办嘛!” “是啊,会不会来村子里头啊?” 纪扬宗安抚村户道:“大伙儿别急,府衙已经派了官兵追剿了,近来大家便尽量别出村子了。” “越是这关头上,越是不能慌。我先去尤家看看,你们回家去嘱咐孩子千万别贪玩儿出去。” “是是是。” 纪扬宗往尤家赶去,心头都还有些不太确信事情的真假。 直至到了尤家门口,见着院子里神色焦急的站着好些个尤氏的人,方才确定尤凌霄是真的出了事儿。 他信步进了院子,原以为尤家人会摆着脸,倒是不想却迎了上来:“里正你来啦!” “人咋样,伤的重不重?” 纪扬宗话音刚落,竟见着自己媳妇儿听到声音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也过来了?” 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问道。 方才到里屋门口,竟又见着桃榆正坐在床边。 纪扬宗眉心一紧:“小桃子,你怎在这儿!” “凌霄伤得厉害,一时间叫不上旁的大夫,想着桃哥儿受黄大夫教授过医术,这才先请他过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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