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未曾前去外府,而是先行前来同你们知会一声。在州府未曾把匪患平息之际,你们都尽量别出去。” 话毕,黄引生低下了些声音:“张知府调至同州已是第五年,明年春受吏部考绩后便要调任,这关头上出了这等事,若是处理不当必累及官声。州府便将这事儿先压了下来,而下派了兵力出剿匪徒,暗中追回粮食,想私下便把事情了了,特此未曾张扬,以免走漏风声。” “至于匪徒是否进村亦是难说,不过明浔村距离州府不过二十多里,匪徒即便是想进村掠夺,当也不会在距离城池这么近的地方上作乱。” 桃榆张了张嘴:“州府的官员为着官声和考绩,便不通晓境内的老百姓,且不说匪徒会不会进村,即便不进村里,那农户老百姓外出经营,意外碰上匪徒又当如何!” “这分明是不把老百姓的命……” 他话没说完,乍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虽知在自家,但到底是不敢妄议这些官员。 黄引生叹了口气:“朝廷官员多来如此,官身政绩为重,老百姓为末。即便心有怨言亦无可撼动,能做的无非也是小心谨慎。” “赋税收缴完毕,得在下个月前将赋税和粮食一并送去州府交接,外头这样乱,这可如何是好。” 纪扬宗忧愁道:“若是粮食遗失,那可是下牢的大罪。” “我也是思及此方才来同你提个醒,自身安全固然要紧,可秋下粮食缴纳亦是头等要事。你寻个日子去州府衙门瞧瞧,看那头时下还抽不抽的出兵力来护送粮食,若是不能,便自组织了村中身强力壮的男子一并送粮。” 纪扬宗眉头紧锁,为着突然的消息心头发乱: “这什么年头,连同州竟然也滋生了此般乱事出来,衙门却还不作为,这要我们这些乡野农户如何办。” “无妨,彼时我随里正一道送粮进城便是。” 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几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见着大跨步走进来的人,面上皆然有了些笑意,一改方才凝重的气氛。 大牛引着霍戍来了。 霍戍目光率先从桃榆身上过,旋即同几人见了下礼。 黄蔓菁连忙给霍戍端来了个凳子,众人客气的请霍戍坐:“你忙着还叫你过来吃饭,劳你几头的跑。” 纪家人一如当初霍戍初来村子一般,不过此番却多了不少熟稔,也少了些拘谨。 既也不是什么外人,纪扬宗便接着此事说道:“霍郎愿意同我送粮进城确也多了一重保险,只是匪徒凶恶,总归是双手难敌四拳,只怕光靠村里的壮力亦是风险大。” “衙门若不能派遣人手协助运粮,村上也只能自想办法,要是粮食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最后也多是农户自担责任。这赋税连年的高,粮产却并不见得增收,此番收齐赋税已是不易,若丢失补缴,那怕是再不能够了。” 霍戍道:“匪徒既在境内活动,州府若不能迅速将其扫灭,风声也只能压住一时,彼时州府下的各个村子都将忧患。” “如若州府所派人手不够,不妨各村相互帮扶,几个村的壮力集结一起轮番送粮进城。”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私下里联络周遭两个村子的里正谈谈。” 纪扬宗眼前一亮,黄引生亦是赞成的锊了锊胡须:“如此便先等等,切莫着急先送粮出去,晚了些时间受训斥也比丢了粮食强。” “村里也不能疏于防范,还得是嘱咐村口的几户人家多长几个心眼儿留意到村里进出的人,若有什么异动,及时通晓。” 桃榆见霍戍来了,便和黄蔓菁一道进了灶房里头烧饭做菜,留三人在外头谈事。 既是有了应对的法子,纪扬宗和黄引生语气也都轻快了不少,这方说罢,又拿着尤家的事情说谈,趁此感激霍戍。 “我属实未曾想到尤家心眼这么小,解除婚约是两家一致的意思,也并非是一家执意悔婚,他们竟也会如此坑害小桃子,借着事情生事儿意图一并打压纪家,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若不是有霍郎帮忙,只怕我们还无从下手,叫尤家得逞。霍郎对纪家的恩,当是不知怎么还才好。” 纪扬宗说着给霍戍添了杯茶。 霍戍并非是以恩挟报的人,初始便不是为了讨好纪家从而得到什么,他只不过是为着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而已。 即便是纪家把桃榆许给了旁人,他依旧会这么做。 “同村乡邻,互相帮忙是应当,里正不必心有不安。” 纪扬宗闻言心中一畅,见霍戍并没有拿着此事同他提及小桃子,倒是让他心中对霍戍的感观又上升了几分。 说谈之间,灶房里传出了一阵炒肉的香味,纪扬宗和黄引生便再没说这些不痛快的话,请了霍戍进堂屋去吃饭。 转问询霍戍这些日子在乔屠户手底下习得手艺如何,今日又是谁家宰猪云云。 不多时,一桌子菜陆续端了上来,粉条炖乌鸡,姜丝爆鸭,蒸腊味,萝卜炖猪蹄……大大小小的菜摆了一大桌子,方才出锅还冒着热气儿,香味更为浓郁,丰盛的堪比过年一般。 “这虾是我今儿才在村里买回来的,才从塘子头抓起,新鲜的很。沾点四福坊的陈醋,鲜甜又香,霍郎你多吃几个尝尝。” 桃榆坐在了黄蔓菁的身旁,隔了霍戍一个人的位置,他见他爹这么说,连连点头赞许道: “这回的虾很肥大,吃起来肯定甜。” 黄引生瞧见桃榆见着橙红的大虾便两眼放光,笑道:“都是熟知的人便别拘谨了,动筷子吧。” 纪扬宗为答谢霍戍,自珍藏的酒也给弄了一坛子出来。 霍戍也不爱打什么酒官司,倒上便喝,纪扬宗见霍戍爽快更是兴致高。 桃榆见着家里人没完没了的又开始了吃酒那套,自拿着筷子吃了炖得浓香养身子的鸡大翅,又吃了满口油辣的嫩鸭子。 腊味也是少有上桌的猪肝猪心等熏的内脏,这些东西富贵人家嫌弃寒碜,可用盐腌制柏熏后洗干净蒸熟,切做薄片儿一点也不会觉得腥,反而被具风味。 他们家里也只有宰过年猪的时候会熏上一个,盐贵,腊味价也高,平素还不如何拿出来招待人的。 外又有嚼劲儿的鲜猪蹄儿,一桌子好吃食就没他不爱吃的,虽是自瞧着有些清瘦,但嘴却馋,什么都要吃,吃了却不见长。 好酒好菜霍戍亦觉舒坦。 尤其是见着桃榆在自家人前也不顾什么礼数,挽起了些袖子。 两只手拿着大虾,熟稔的拧去虾头,剥了虾壳儿余下紧实肥厚的虾肉蘸取一点醋便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脸满足的神色,不免让他眸子里也有了笑意。 霍戍这顿没少吃,毕竟纪家哥儿的菜也不是常有机会能吃到的,此间拢共也不过吃了两回。 正当是一家子人欢愉融洽的时候,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正是饭点子上,她倒是会挑着时间来,莫不是想打秋风!”
第30章 孙鸢娘到纪家门前,整了整衣摆,又摸了一把发髻,眼见是足然体面,这才阔着步子进了纪家院儿里。 不想院儿里却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她干脆朝着纪家天井屋的走去,方才到屋檐下,便听见了里头传出来了说谈声,确切说些什么听不明晰,不过语气倒是轻快。 当是有客还热闹着。 孙鸢娘正想啐上一口,他们家今下在村里声名狼藉,谁都能说上一嘴,犹如过街老鼠一般。 纪家反倒是和和乐乐,一派融洽,若非纪家一点脸面也不给尤家留,他们也不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 说来,心头怎么能不怨恨。 然则她还没呸出来,纪家的长工大牛先走了出来。 “有事儿?” 孙鸢娘立即站直了腰身,道:“我寻里正办点儿事。” “正吃饭咧。” 大牛在纪家干了好几年了,纪家人也都没拿着对待下人那套对待他,宴客是熟悉的人能一桌坐下也都喊上他一块儿吃,并不单开桌子。 今儿家里吃的好,谁稀得吃饭被打断。 他见孙鸢娘这时辰来,也有些不愉:“孙大娘子等会儿吧。” “我是来办要紧事的,这头办完了还急着办旁的事呢!” 孙鸢娘眼见一个寄人篱下给人做工的都敢这么同她说话了,心头更是不痛快,村头那些个长舌妇一改先时的对他们家的谄媚也就罢了,索性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农妇农郎,只是一个下人凭什么敢对她吆三喝四: “你一个长工,倒是做起主人的主来了,若是耽搁了我这头的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大牛同她理论不过,自也只有进去通知里正。 一桌子人听说孙鸢娘来了,都未有太好的脸色,纪扬宗把筷子扣在了碗上,骂咧了两句还是站起了身。 “我去瞧瞧就成,岳父大人和霍郎你们继续吃着。我处理了那头就来。” 黄引生道:“你去吧。” 纪扬宗匆匆出去,瞧见端着姿态在外的孙鸢娘,不悦的皱起眉:“你又来干什么?” “我说里正,要不是你管点村里的事儿,我也不稀得过来。不过你放心,往后你想我来我不会来了。” 孙鸢娘将见纪扬宗不耐烦的样子,也全然未有尤家做错事的惭愧,反倒是面子工程都懒得做了,摆着款儿道:“我们在城里置办了产业,我和凌霄不日要搬去城里住,时下来过文书。” 纪扬宗嗤笑了一声:“眼瞅着是在村里待不下去了,赶着要搬去城里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孙鸢娘被纪扬宗这么直呛,脸色不大好看,自想扳回些面子,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道:“我们凌霄有才,得薛同知提拔,是薛大人满意的门生,进城方可时常听训。” “那你们可得抓紧了,眼看官员调任在即,最迟明年三月薛大人可就要调走了。可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 预研杜佳t“谢里正的提醒,虽也只有三五个月了,同知大人要料理两个不知高低的人,想来也是容易得很。” 纪扬宗闻言未曾开口,孙鸢娘见此却是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民啊,终究不可与官斗,否则怎又会有那许多的人要读书,要科考,不就是冲着一朝一日可以说上话儿嘛。” “有些市井小民便是不知深浅,以为在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能说得起几句话,有人应承,便自觉了不得,行事风风火火,以为占据了上风,殊不知鲁莽早已经给自己埋上了祸根。” 纪扬宗心头一惊。 孙鸢娘逼问道:“里正,你说是不是?” “市井小民即便再是微末,却也得维护着自己的名声。若是因为畏惧强权便委屈自己不敢吱声,只怕是叫恶人更为张狂。”
164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