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遇一边回答,一边静静地端详眼前人。 太熟悉了。 无论是饱含笑意的神情、说话时轻松随意的语气还是喝酒时仰头的角度姿态,俨然就是桑惊秋本人模样。 “这酒不错。”桑惊秋又倒了一杯,抬眼,正撞上时遇怔忪又专注的眼神,不由笑了,“你在看什么?” 时遇盯着那双笑弯的眼,灯火下双眸如一汪碧泉,确实是桑惊秋…… 那眼中笑意越来越深,时遇蓦然反应过来,轻咳了两声,回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桑惊秋:“去玉华山了啊,你让我去的,不记得了吗?” 时遇愣了愣,才稍微轻松一些的心情立时又沉重起来:“去那边作甚?” 桑惊秋:“你要将司命楼四平帮一网打尽,同莫如玉吕七风合作,让我去谈一些事,忘了?” 时遇当然记得,可:“我没有。” 桑惊秋歪头:“没有什么?” 时遇始终记得桑惊秋当初对顾听风的维护,那之后,有需要同玉华山沟通接触的事,他都派袁暮亭去。 “我没有让你去玉华山。” 桑惊秋“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了时遇一会,噗嗤一声,笑得更开心。 时遇皱眉,笑什么? 桑惊秋给他夹了一个红烧鸡翅膀,笑着道:“你跟莫掌门吵架的事,我们都知道,不过时遇,虽然你是我的掌门,也该公私分明啊。” 时遇又愣住。 桑惊秋抓起一个猪蹄,慢慢啃着:“对了还有件事,等过完年,四平帮和司命楼的事都处理完,我就走了,其他事,你已经想好接替人手了吗?” 时遇原本低头喝酒,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桑惊秋方才说什么? 走? 桑惊秋被时遇的眼神吓了一跳,一口猪蹄肉卡在喉咙口,差点噎住,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又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来。 他擦了擦嘴,无语道:“不是早就与你提过么?你也答应了的。” 时遇:“我没答应过。” 桑惊秋闻言也蹙起眉头:“你先前分明说,只要我帮你办完这些事,就放我离开,随我来去的,你忘了?” 时遇:“我没说过。” “……”桑惊秋以为时遇太过忙碌忘了,就耐下心来,准备好好解释,“顾兄说,若我……” 时遇:“不许去。” 桑惊秋被呛了一下,目露不满。 时遇觉得方才语气有些重,撇开视线。 原以为是与他一道过年,谁料想是道别。 失踪这么久回来,居然连新年都等不到,就说要走,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桑惊秋又开口:“时遇,我是认真跟你说,我们别吵架。” 时遇觉得跟桑惊秋对着干也不行,好容易人回来,真闹僵了也不好,就缓和了语气,道:“你说。” 桑惊秋松了口气:“我先前与你提过,想要离开鱼莲山,去江湖游历,你记得吗?” 时遇:“游历,无需离开此处。” 桑惊秋:“我也还有别的事要做。” 时遇:“什么事?” 桑惊秋:“……” 眼看沟通要陷入僵局。 桑惊秋呼出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先过年,旁的,日后再说。” 时遇最不喜拖拉,遇事则了,但今天,他也不愿意继续跟桑惊秋谈论那个话题,就拿起酒杯,继续喝酒。 外面传来欢声笑语,细听之下,仿佛是弟子们准备放烟花。 等烟火燃尽,就是新的一年了。 屋内一时无人开口,欢笑声格外清晰。 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快乐,时遇一时恍惚起来,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的人看过去。 桑惊秋正低头剥虾,浓密的睫毛覆下淡淡阴影,几缕黑发垂在身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身形清瘦、动作利落轻盈,时不时还嘀咕几句。 加上那样的面容长相…… 是桑惊秋没错。 可不知为何,时遇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不死心地上下打量,几乎把桑惊秋的头发丝都看了个一清二楚,除了觉得人比从前瘦,并未看出异样。 桑惊秋剥完一个虾,擦了擦手,拿筷子夹起来,咬了一口,余光瞥见对面的人盯着他不放,又放下筷子,问:“你想吃?” 时遇看着他,不动。 桑惊秋笑着把剩下的半个虾扔到他碗里:“还要不要吃?” 时遇:“……” 眼前人笑意款款的模样,和桑惊秋从前跟他逗乐时一模一样。 时遇甩了一下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甩开。 外面已经开始放烟花,噼里啪啦的,夹杂着弟子们的喊叫,那叫一个热闹。 正好他们饭也吃完了,桑惊秋过去,将门推开一条缝,朝外探头,片刻之后转头,道:“去看看吗?” 时遇现在不会拒绝桑惊秋,点头,走过去,跟他一道出门。 到走廊上,桑惊秋抓住他的手腕,道:“那边看得清楚。” 他指的是位于鱼莲山入山口的瞭望楼楼顶,那边不仅纵览整个鱼莲山,也能望见山脚下的璀璨烟火。 桑惊秋叹了口气:“只是我受了伤,似乎上不去。” 时遇看了看那座楼顶,问:“想去那边?” 桑惊秋无奈笑了一下:“想啊,不过现在没办法,算了……啊……” 时遇突然揽住他的肩,脚下一点,两个人飞身而上,落在了瞭望楼屋顶。 雪一直没停,屋顶上一片白,时遇抬手一扫,空出一块干净地方,桑惊秋盘腿坐下,先瞧了瞧山上的烟花:“今年的烟花比往年好看。” 又朝山脚望去,“山下也是,好热闹。” 时遇坐在他旁边,也跟着来回看。 其实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也看不出与往年有多大区别,但此时此刻,坐在这里,欣赏着灿烂烟火,他的心异常安宁。 仿佛走了很久,终于停下来。 一朵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天空被点缀的绚烂璀璨,只是看着,就有幸福之感。 两人静静欣赏。 过了许久,伴随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兔子出现在半空,山上山下齐欢呼。 新的一年到了,今年,是兔年。 又一阵欢笑过后,人们陆续散开,热闹渐渐褪去。 桑惊秋两脚交叉,双手托着下巴,感慨道:“一年一年,过得真快啊。” 时遇转过头:“不早了,下去休息。” 桑惊秋也偏头,与他对视:“不想去,再坐一会儿罢。” 时遇就随他,桑惊秋继续看山上山下,虽然已是深夜,还在下雪,但毕竟是过年,不少人都在外头玩,鱼莲山上一群年轻人更是疯个没完,到处都是他们大笑的声音。 “这里真好。”桑惊秋悠然开口,“舍不得。” 时遇没明白。 桑惊秋笑了一声:“你是不会懂得。” 时遇觉得哪里不对,再次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那种感觉又来了。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桑惊秋,可方才有一瞬间,仿佛觉得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问:“舍不得什么?” 桑惊秋:“听说,你要成亲了。” 时遇全身一僵。 桑惊秋:“起初,你让我筹办你的婚礼,我是不愿意的,可是我又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才答应下来,其实,我很后悔。” 时遇:“后悔……什么?” 桑惊秋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分明带着苦涩:“若有一天,莫掌门要与别人成亲,你会如何想?” 时遇茫然:“我没有想法。” 桑惊秋:“……” 时遇:“……” 可是下一刻,时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枧水帮时,莫如玉说过,他是故意误导桑惊秋,让其以为自己和他两情相悦。 可是,莫如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即便此事为真,又跟桑惊秋有何联系,而且听莫如玉的话中之意,仿佛就是因为这个,桑惊秋才会选择一条不归路。 再看桑惊秋方才的几句话…… 时遇愕然地问:“你……对我……” 又问不出口。 桑惊秋却懂了,他点点头:“嗯。” 时遇再次僵住,这次,是全然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桑惊秋……喜欢他?是这样吗? 可是……桑惊秋从来没说过。 “你的心思,素来只在大事上。”桑惊秋适时地解释了一下,“不过你如今也遇到了所爱之人,恭喜你。” 时遇此时心里无比混乱,这“恭喜”二字一下窜进耳朵,他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桑惊秋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到了屋顶旁边:“祝你们白头偕老。”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时遇瞳孔剧烈扩张。 他几乎想也不想就飞身过去,扯住桑惊秋的袖子,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第38章 时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力气太大,以至于自己都有些窒息。 他问:“你怎样?” 却没有回应。 时遇脑袋嗡的一声。 分明拉住了,手臂下的触感也分外真实,桑惊秋明明应该无事。 莫非是幻觉…… 怀中忽然传来闷笑,时遇愣了一下。 “跟你开个玩笑。”怀里的人拱了拱脑袋,从时遇臂弯中探出头,仰脸,笑眯眯地瞧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时遇低头,盯着眼前人看。 桑惊秋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你是真的要成亲了,是不是?” 时遇又是一愣,稍微回神过来,摇头。 桑惊秋目露惊讶,那意思——可你让我筹备婚事,莫如玉也是如此跟我说的啊。 看着桑惊秋震惊中又难掩伤感的神情,时遇觉得心脏隐隐作痛。 “山中和天门山有内奸,我同莫如玉商议,如何将那些人找出来。”时遇解释着,“鱼莲山一向是我说了算,若我成亲之后不问世事,让出掌门之位,背后之人一定会露出马脚。” 桑惊秋眨眨眼:“什么意思?” 成亲之事,不过是戏。 为了找内奸、为了迷惑背后的主使者,所策划的一场戏。 时遇当时想得很简单,若戏中仍无法发现对方身影,就随便寻个理由取消婚事,于谁都无关紧要。 那么巧桑惊秋当时想要离开他,时遇心烦意乱又苦无他法,索性把这件事交给桑惊秋去办,以桑惊秋的为人,在其位一日,就一定会将事情做到最好。 先拖住人,再从长计议。 时遇没想过,桑惊秋对他竟有那份心思,可以想见,接到这种“任务”时的桑惊秋,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可桑惊秋答应了,还笑着恭喜他。 更让时遇猝不及防的,是莫如玉竟利用这个机会,暗示桑惊秋他与自己的关系,不仅让桑惊秋进一步加深了对他的误会,或许更间接导致了桑惊秋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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