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暮亭微微眯眼,转脸看身边面无表情的时遇,其实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如此表情,看上去极为淡漠又冷静,但袁暮亭此刻觉得,眼前人如今的“冷静”,并非真正的“冷静”。 她轻声开口:“惊秋受伤中毒,从山崖落下必然加重伤势,他不会水,在水里比旱鸭子还惊慌。” 时遇沉默,但袁暮亭看到他睫毛抖了两下。 “如此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袁暮亭平时话不如施天桐多,真正说起话来却是极有逻辑,直命核心,“别再找了。” 湖面的浪此时大了一些,晃碎一水的阳光。 时遇忽然道:“或许另一个人会水。” 袁暮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苦笑起来,反问:“即便那人熟识水性,他会带着惊秋一起走吗?再说,以惊秋的性子,若他发现那人要逃跑,会如何?” 时遇恍惚了一下。 会如何? ——会拼了命拖住那人,直到两人一起死去。 五岁时就懂得未雨绸缪为自己留下后路,那样艰难也努力活着;为了修习武功,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十来岁随时遇出门办事,中途被时家仇敌抓走,打伤扔进山林,一条腿断了,硬是强撑着一口气找到出路;被设计陷害,面对“证据”就是认,转脸做了个局,引得师弟这个罪魁祸首现身…… 更别提鱼莲山设立后,遭遇的无数明枪暗箭。 二十多年的生命之中,无数次惊险、难关,但凡桑惊秋意志稍微软弱一点,都坚持不到如今。 论心智之坚,桑惊秋不逊于任何人。 拼命也要弄死的人,在他手上不会有逃生的可能。 可,如果放弃搜寻,既意味着接受桑惊秋已死…… 这时,施天桐匆匆过来,道:“我同老王沟通了一番,他说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袁暮亭忙问:“什么法子?” 跟在后面跑来的老王解释道:“此湖虽说通向大海,不过中间有块巨大的礁石,人如果从湖里飘过去,可能会被礁石挡住——唉唉唉诸位莫急,听我说完,我前天就让兄弟们去瞧过,没有人。”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皱眉。 一直看着湖面的时遇也终于转过头来。 两道视线落在老王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个抖,心道妈呀这少爷怎么这么吓人,立即撇过头,指着出湖入海的方向,道:“如果人是从那边过去又碰到礁石的话,有可能会被海水推着走,运气好的话往北,有几个村子,不少人打渔为生。” 袁暮亭追问:“那若不是往北,又该如何?” 老王摇头叹气:“那可是大海,没头没尾的,别说人,什么东西漂上几天也该没了。” 袁暮亭和施天桐都低下头,还未及振奋的心,立即又跌落深渊。 老王也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所提的两种方法确有其事,但极少,他在水上讨生活几十年,也就听说过几次,只是看眼前这群人就是不死心,他没办法,才想起来说一说。 其实谁都知道,寄希望于那些,希望实在太过渺茫了,等同于无。 他也无奈,只得道:“要不然我们再看看,不过各位是明眼人,还是早做打算罢。”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没说什么。 “不用了。”这次说话的却是时遇,他对袁暮亭说,“你跟我来。” 袁暮亭跟着时遇上山,施天桐留下善后。 上山上到一半,时遇忽然问:“各处有多少人?” 袁暮亭略作记忆,给了个数字。 时遇:“除了不能动的,全部投出去。” 袁暮亭点头:“需要做什么?” 时遇:“找他。” 袁暮亭愣住。 她以为时遇结束搜寻是接受了,现在看来,却远没有那么简单。 时遇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不要错过任何一处。” 他讲话素来简单,寥寥几句,传达出一个意思—— 他不相信桑惊秋死了。 袁暮亭嘴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只答了个:“好。” 当天晚上,时遇好好睡了一觉,次日开始处理山中事务。 山上刚被围攻过,假的楼司命不见了,真的楼司命不知所踪,桩桩件件,一忙就是一整天。 弟子们也在各自忙碌。 鱼莲山十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过了三天。 傍晚,袁暮亭从山下回来 ,路过桑惊秋住的院子,不由放慢脚步。 黑暗处忽然有人说话:“有什么消息?” 袁暮亭一惊,定睛,见是时遇,摇头。 时遇隐在黑暗中,不声不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暮亭不欲打扰,就走了。 没多久,又有一人出现,不同于袁暮亭的小心翼翼,此人仿佛知道时遇在此,径直走来,道:“你果然在此,我把齐见深带来了,现下就在前厅,你现在要见么?” 时遇走出来,跟莫如玉一道往前走。 莫如玉问:“你觉得齐见深与楼司命有关联,是何道理?” 时遇:“猜测。” 莫如玉叹气:“自从惊秋死了之后,你……” 时遇停下脚步,看向莫如玉的眼神无比诡异:“谁说他死了?” 莫如玉呆滞地看着他,半是怔忪半是无奈。 山上的人其实都知道桑惊秋不在了,他不信时遇不明白。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前厅门口,被点了穴坐在屋里的齐见深听到二人对话,立即出声道:“我知道大美人身在何处。”
第34章 时遇走到齐见深跟前,站定:“你说谁?” 齐见深:“自然是大美人。” 时遇:“大美人是谁?” 齐见深微怔。 莫如玉也看向时遇。 齐见深莫名其妙:“就是他啊……” 时遇盯着他,本就无甚情绪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齐见深只得改口:“是……桑惊秋。” 时遇:“桑惊秋如何?” 齐见深:“?” 时遇继续看他。 齐见深原本准备了不少跟时遇谈判的话术,如何开口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才刚起了个头,就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年轻的掌门太反常了。 到底是老江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齐见深轻咳两下,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桑惊秋在哪里。” 时遇直勾勾地看他:“他没死。” 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并不带疑问,齐见深也没多想,反而疑惑地问了句:“怎么会?他好端端地活着呢。” 守门的弟子相互交换眼神,看得出都有些激动。 时遇转身朝前走,似乎是想要坐下,却不知为何动作有些迟钝,几步路挪了好几下,双腿碰到椅子时还晃了一下。 齐见深看在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时遇慢慢落座,抬头时已恢复往日冷淡:“我为何让你过来,你知道么?” 齐见深点头:“为了四平帮。” 武林大会后,齐见深一直被关在天门山,期间逃脱过一次,又被桑惊秋撞见,再度被抓回去,直到现在。 几日前,死亡许久的秦峰忽然出现在鱼莲山,打伤桑惊秋之余自己也没讨到好处,关起来没两天就死了。 时遇问道:“你与秦峰究竟是何关系?” 齐见深:“他出钱雇我,我听命办事,仅此而已。” 这种明显故意搪塞的话,说出来像是骗傻子玩,时遇如何不知,但他没有逼问,反而改换话题说道:“你方才说,你知道他在何处。” 齐见深:“没错。” 时遇:“在哪?” 齐见深眨眨眼,笑起来:“时掌门,我虽说不聪明,却也不傻,如此重要的消息,时掌门觉得我会随便说出么?” 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莫如玉忍不住了,开口说道:“你如今在我们手里,还想谈条件么?” “正是如此,才要谈,时掌门,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告诉你桑惊秋的去处。”齐见深很是放松的样子,“过去种种,我皆不追究,秦峰死活更加与我无关,我只有这一个条件,而且保证这个条件是时掌门轻而易举便能办到的,与我做这个交易,不亏。” 边说,还边飞了个眼神给莫如玉,挑衅意味十足。 莫如玉怒气冲冲,厉声道:“齐见深!” 时遇忽然出声:“可以。” 莫如玉一愣,皱眉转头。 时遇仿佛没瞧见他眼中的不满,帮齐见深解了穴。 齐见深笑眯眯:“多谢时掌门。” 莫如玉紧走两步,将时遇拽到一旁,低声说:“此人不可信。” “我知道你想找惊秋。”莫如玉郑重其事地劝着,“可他显然有所打算,即便真的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知实情。” 时遇偏了偏头,似乎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静静望向虚无的夜空:“总要一试。” 莫如玉眉头拢得更紧:“时遇,你……” “我心中有数。”时遇淡淡一句,将莫如玉后头所有话堵了回去,“若有差池,我会负责。” 时遇带走齐见深,莫如玉在前厅门前站立片刻,循着时遇离开前眺望的视线看过去。 黑夜中看不太清,但那是后山的方向,从此处望去,能看见银杏树的树顶。 风时有时无,吹过时带着几片树叶,翩然落地。 齐见深当然不会认为时遇大半夜特意带他来此赏银杏,而且在他看来,时遇本人也不像是能打理出这么好看的银杏的性子。 于是随口说了句:“是大美人……桑惊秋种的?” 时遇背对他,面向最大的一棵银杏:“他在哪里?” 齐见深道:“现在不方便说。” 时遇沉默起来。 风忽然大了些,银杏叶簌簌落下,路边以某种规律插着两排长棍,棍子上高低错落地挂着灯笼,烛火透出,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银杏叶在其中飞舞,犹如巨大的雪花。 齐见深抬头欣赏:“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可惜……”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花,方才还在前面不远处的人却不见了,紧跟着,一双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喂……” 时遇扣着齐见深的脖子将人提离地面,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平静地问:“他在哪?” 齐见深被掐得翻白眼:“你……先放开我……” 时遇毫无反应,齐见深渐渐觉得呼吸困难,从眼皮里勉强望出去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他想,完了。 早知时遇不是善茬,可没料到会这么狠…… 头顶又落下几片银杏叶,有一片飘飘忽忽,擦着时遇掐齐见深的手背而过。 时遇忽然收了力道。 齐见深觉得自己差不多死定了,脖子上的力道却突然消失了,紧跟着身子一歪,整个被甩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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