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桑惊秋不知何时出现在楼司命身边。 楼司命吃了一惊:“你是……” 桑惊秋已经一掌拍向楼司命,被避开后立即追过去,楼司命受了伤,速度很慢,但桑惊秋也好不到哪去,追到时人已经快要脱力。 他掐住楼司命的脖子,转头,看向追过来的时遇。 他受伤中毒,本以为真如大夫所言,并不大碍,但先前他拼出大半内力将时遇带到此处,体内四处发凉,他便清楚,真实情况并不如他们口中所言的简单。 方才那一掌,已经耗费了所有内力,如今凉意窜遍全身,越发深重,犹如不断有人朝他经脉之内注入寒冰,连呼吸都带着冰凉的痛感。 即便时遇不把他交给楼司命,他大约也撑不到西岳过来了。 更何况,他本就打算离开时遇,此时分离,不过比他的计划提前几日罢了。 时遇朝这边走了两步,继续盯着。 桑惊秋细细端详着眼前人。 身体越来越疼,四肢百骸五官七窍无不处在刺骨的寒意之中,他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时遇了。 但他对这个人太熟悉了,熟悉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能“看”到他的面容和神情,方才他言语急切,必然是双唇紧抿,本就冷酷的眉目越发锋利,如同他手中的剑,锐利又冰冷。 这样一个冷漠的人,对待所爱之人,大约也是温柔的罢。 可惜,不是对他。 桑惊秋剧烈咳嗽了两声,又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抓住楼司命手里的长鞭,慢慢往外抽。 楼司命先前被时遇打伤,又挨了桑惊秋一掌,此刻力气全无,看着桑惊秋把东西扔到时遇脚边,他忽然笑了一声,问:“你的掌门,要跟别人成亲了。” 桑惊秋顿了一下,低眉垂目不说话。 楼司命“啧啧”两声,摇头:“你瞧你,为了他,这是何必?我早说过,以你之能,若能换个地方,必然大有所为,好过待在这里,你这样聪明的人应当明白,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再如何喜欢,也是无用的。” 喜欢无用,两情相悦才有用。 桑惊秋自是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从没奢求过。 楼司命见有效,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我其实……” “你不是楼司命。”桑惊秋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你是假的。” 见对方愣住,桑惊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想笑一笑,可一股热意涌上喉咙,他咳嗽起来,一边朝时遇看了一眼。 莫如玉从后面过来,低声,对时遇说了两句。 时遇没动,一直紧盯着这边二人,楼司命被桑惊秋那一掌伤得不轻,但桑惊秋受伤中毒,万一楼司命突然发狂,二人紧靠悬崖,实在太过危险。 桑惊秋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忽然笑了起来。 “时遇。” 风忽然大了许多,桑惊秋在风里摇摇欲坠,时遇瞳孔剧烈收缩,持剑的手微微抬起,似乎立即就要飞身而来。 可桑惊秋紧跟着说:“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都还你。” 不止时遇,连莫如玉和被桑惊秋钳制住的楼司命也愣了一下。 但时遇立即反应过来桑惊秋的意图,他上前半步,呼吸紊乱:“桑惊秋,别乱来!” 楼司命同时喊:“不要乱来!” 桑惊秋闷声笑起来,其他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时遇神色剧变,再次对桑惊秋喊:“桑惊秋!” “原本我可以不杀你。”桑惊秋挡住嘴唇,呼吸加重,“只是你心思歹毒,若留你一命,不知又有多少人受害。” 假楼司命看出桑惊秋不是玩笑,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闲适,努力以商议的语气道:“你如今身中剧毒,除了我,无人能解。” 桑惊秋“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眼前一片模糊,桑惊秋在心中临摹着时遇的五官模样,眼前蓦然一黑,几乎就要跌落悬崖。 “桑惊秋!” 对方脸色惨白,死命挣扎,可桑惊秋分明看着有气无力,就是挣脱不开。 桑惊秋拨开挡在跟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总是清澈的双眼此刻一片幽深:“让天桐暮亭和他们不用难过。” 时遇咬牙:“桑惊秋,不许乱来!” “我今日所为,并非为了你,所以——”桑惊秋笑了一下,“我也不怪你。” 桑惊秋抬手,用力扣住“楼司命”的脖子,叹气,“没想到有一天要跟你一起死。” 又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桑惊秋的长发高高扬起,仿佛立即就要随风而去。 时遇心头狂跳,脑壳胀痛不已,按捺不住,闪身掠向二人。 桑惊秋往后边退了一步,轻声道:“祝你们白头偕老。” “桑惊秋!” 两句话一前一后,前一句传进时遇耳中,而后一句,桑惊秋并未听到。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话了。 施天桐和袁暮亭赶到时,只有莫如玉一人独自站在山崖旁,袁暮亭问:“莫掌门,其他人何在?” 莫如玉伸手指了指崖下。 两人愣了一下,冲过去,正见到时遇跳入湖中,纷纷震惊,掌门这是作甚,还有,惊秋呢? “他下去找惊秋。”莫如玉语气沉重,“我劝他找渔人,他不愿意。” 施天桐和袁暮亭反应了一下这句话里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莫如玉撇过头,不说话。 两人立即往山下跑。 秋日湖水冰凉,可时遇全无感知,只是一次次地潜入水底,仔细查看每一寸地方。 累了就上岸休息片刻,待体力有所恢复就再次下水。 上上下下,循环往复。 他听不到别人喊他,看不到其他东西,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把桑惊秋带回去。 像十八年前那样。 不知找了多久,连桑惊秋身上的一块布条也没找到。 他再次上岸,端起弟子们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就坐在火堆边开始运功。 只要内力恢复,他就可以再去找。 莫如玉走过来:“时遇,你休息一下。” 时遇用心调息,恍若未闻。 莫如玉叹气:“施天桐他们找了许多人,从各处在找,有消息会马上来说,你再如此会撑不住的。” 时遇睁眼,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湖面,身上衣服渐渐干透。 莫如玉继续劝:“回去歇息罢。” 时遇忽然问:“他死了吗?” 莫如玉被问了个突然:“啊?” 时遇又不说话了。 莫如玉反应过来,他顺着时遇视线望向湖水,轻声道:“此湖通向大海,你又说惊秋不会水,所以他……” 时遇粗暴地打断他:“他不会。” 莫如玉就停了。 “我不喜欢的事,他不做,他说过。”时遇说,声音很低,仿佛在跟莫如玉说,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死的。”
第33章 五天后,施天桐下令所有人回山。 许多弟子不肯。 他们中有一些很早拜入施天桐和袁暮亭门下,和桑惊秋相识很久;还有一些是被雇佣上山干活,虽然拿钱办事,但桑惊秋对所有人都很好,其中不少受过桑惊秋的帮忙。 如今惊秋下落不明,他们不想放弃。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施天桐对他们说,“但你们都留下也于事无补。”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道:“难道就不管了吗?” 施天桐:“渔人们会继续搜寻,我也会留下一部分人轮流值守,其余人都回去。” 山上事务繁多,总要有人去做,况且施堂主言之有理,找了这么几天都没结果,再多人堵在这,又有何用处? 弟子们陆续散去。 袁暮亭正好从山上回来,道:“都安排好了。”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湖畔,压低声音,“还是那样吗?” 施天桐无奈点头,和袁暮亭一道无奈摇头。 桑惊秋坠崖的最初三天,时遇几乎是泡在湖里。 他内力强,能在水下坚持许久,实在坚持不住就上岸,运功调息,待有所恢复就继续下去。 莫如玉劝过几次,时遇置若罔闻。 而施天桐和袁暮亭根本连劝都没劝,因为绝无效果。 时遇说一不二,不会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话。 这么多年,唯一能让时遇稍稍改变主意的,大概只有他的师父和二伯。 还有惊秋。 如今长辈皆不在,而惊秋…… 谁能开口? 到第三日傍晚,莫如玉实在看不下去,趁时遇上岸运功调息点了他的睡穴,好歹算是消停了一日。 不知是不是休息过后脑袋清楚了些,时遇醒来后没再下水,而是花一天时间安排好了山里的事,重要事务交给袁暮亭和施天桐,其他则一概不理。 然后,他再次来到湖边。 不下水、不参与搜寻,旁人讨论方法对策他也不参与,只是站在湖边看着。 每一次搜寻的人从远处返回,他才会动一下,目光落在那些人面上片刻,就再次移开,继续瞧湖面。 鱼莲山人皆知他们掌门性子,此时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湖水,整个人仿佛一尊冰雕,威严更甚从前,没人敢过去打扰。 直到现在。 时遇一直站在那,眼睛片刻不离地看着湖水,仿佛在等待什么。 又一日过去。 渔人们再次回到岸上,打着手势比划了些什么,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袁暮亭忙问:“情况如何?有线索吗?” 中年男人是渔人们的头头,姓王,摇头,示意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并说道:“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以我们的经验……几位还是放弃罢。” 干他们这一行的,讲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片湖不算太大,前后快六天,这么多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搜,一遍又一遍,就差把湖底翻个底掉儿了,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那头通着海,或许被冲进海水之中了。”老王解释道,“大海凶险,我们兄弟没有经验,无能为力了。” 湖畔一片安静。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就预知了这个结果,只是一切刚刚开始,总还抱着最后的希望。 “继续找。”旁边忽然有人插话。 几人转头,就看到时遇不知何时过来了,双眼仍然盯着湖面,神情平静。 老王试图讲道理:“呃,这位少爷,有钱赚我们当然喜欢,可您瞧,都快六天了,什么都没找到,在这片湖里的可能不大了,我们也不想昧着良心骗您。” 时遇笔直地站着,不言语。 袁暮亭对施天桐使了个眼色,后者示意老王跟他走,袁暮亭自己走到时遇身边,和他看同一个方向。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有些美丽,只是看久了会有些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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