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闻言,脸上的光彩淡了一分。 眼看海棠就要把那一大盘菜都拖到自己下巴底下,萧笙不知哪来的决心,筷子一点,从另一头扣住了碗,决然道:“谁说我不吃。”说罢,他故作轻松的夹起一块滴着油的红烧肉,视死如归往嘴里塞。较劲一般,嚼得咯吱作响,满嘴油光。 吃完这顿饭,萧笙就不好了。了然和海棠回房休息,他总算逮着机会,找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墙根,这才放松下来,俯身开始吐。 吞下去的东西又从食道返上来,肉类肥美的触感再次划过他的喉咙,令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呕吐带来的刺激催生了萧笙的眼泪。他想到那个宫人血肉模糊的躯干和四肢,外露的白骨和腑脏,惨绝人寰的哀嚎……吐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他白得发青的手指抠在土墙上,脏了指甲。 一方白色的帕子递到他面前。萧笙下意识接过,下一秒便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背。无论是毫无防备的空门,还是背上虬结的鞭伤,都注定萧公子的背是旁人碰不得的。此时他浑身紧绷,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剑,可一把抓空,那里什么也没有。 大手自他颈椎开始,缓缓滑到腰椎,一下又一下捋着他瘦得骨节分明的脊柱。了然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不爱吃就说啊,我给你做别的,干嘛委屈自己。” 夏天的薄衣根本挡不住了然手上的温度,萧笙比常人体温低,只觉得和尚的手和熨斗一样,抚过的地方尽是惬意。 萧笙拿帕子揩了揩嘴,直起身来,淡然道:“没事,不用麻烦。” “不麻烦,”了然的手还搁在他背上,关切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萧笙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从来没人关心过,关于他的一切从出生那日就安排好了。 了然见他答不上来,也不逼他。直接将吐得头晕脑胀的萧公子带到了厨房。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厨房里空无一人,了然将萧笙安顿在简陋的小桌前做好,便自顾自系上了围裙。 原来他嘴里的的“下次”,就是马上。 萧笙满嘴的胆汁味,每个角落都是苦的,连声道:“不用不用,我歇一晚上就好了。” 了然却不理他,生火起锅,只道:“我娘说了,不管是生气还是生病,都不能饿着肚子睡觉。” 萧笙拗不过他。小桌挨着灶台,烹饪的热度同时温暖了他,了然在灶台上颠勺,忙得满头大汗;他却享受得很,浑身暖烘烘的,如泡在热水里一样舒服。 了然给他做了一碗粥。白粥上堆砌了虾米、鱼片、蘑菇、紫菜、萝卜干等食材,佐以葱花姜丝,一碗粥竟五彩斑斓,做出了满汉全席的格调。了然将勺子伸进去一搅,化作一滩鲜美的混沌,邀功道:“砂锅粥,养胃的。我猜你这会也吃不下别的。” 萧笙埋头吃了一口,果然香! 他再抬头看一眼了然,那和尚眼睛亮晶晶的,正眼巴巴等他一句好评。他无奈感叹了一句:“你会的还真多……” 不像我,只会杀人。 了然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看着他喝粥,傻笑道:“也不多啦,就这几样。你要是喜欢,我常给你做。” 萧笙在他的梨涡里失了神,勺子掉进粥里。他一愣神,戾气与错愕相伴相生,那瞬间几乎想掐着了然的脖子质问:“你是不是傻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长酒窝?为什么……乱我心神?” 他还什么都没问出口,了然已经探身过来,用筷子帮他把勺子捞出,又取了一把干净的塞到他手里,哄道:“你接着吃。” 萧公子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一会想哭一会想杀人,转眼又心如止水老实吃饭。 楼上客房,海棠正腆着浑圆的小肚子,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酝酿睡意。 父母过世后,她已经再也没尝过这样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好吃的不重样,细瘦的胳膊也沾上了肉。若不是少了娘亲拿着棒槌逼迫她绣花,她几乎要将时空搞混,以为自己还是阮府的小姐。 忽然间,变故横生! 客房的窗户被人从外面大力破开,三个人相继贯入,挤得这间小屋压抑得紧。居中的正是荣瑟,! 海棠鲤鱼打挺站起来,还未跑出去两步,脖子便被荣瑟掐住!荣瑟人高马大,身长九尺有余,单臂将少女提溜起来,任她双脚离地。剧痛自海棠脖颈处冲向脑门,她涨红了脸,无助的蹬腿。 “果然是你。”荣瑟阴鸷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连日来灼心的企盼终于实现。 “哎呀,真的是她啊?”一个女子娇吟道。 海棠这才看清,来人是半月前拦路调戏了然和萧笙的两兄妹,一个抱着琵琶,一个别着笛子,又和荣瑟搞在一起,海棠这反应过来,他们八成是鬼道五门中的魔音兄妹——柳言风和柳翩然。 “真是好生会演,大摇大摆从我面前经过,我竟看走了眼。”那个小生也发出感叹,声线比女人还细。 “说!东西在哪?”荣瑟手掌再发力,海棠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拧掉。仍在倔强的用眼神与之对峙,意为宁死不屈。 “哟,这丑丫头还倔得很。”柳翩然乐得看热闹,抱着琵琶坐到一旁。 荣瑟百忙之中横她一眼,只道:“你们不是说萧公子和那和尚也在此处么,有空在这闲着,不如趁早找到他们,先发制人!” “荣门主好会打算!”柳言风为妹妹鸣不平:“自己在这欺负小姑娘,让我们兄妹两去萧公子那送死,若是这样做买卖,那这生意谈不成!” 鬼道五门素来不睦,更何况“音”还排在“暗器”前头,荣瑟使唤不了柳氏兄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不计前嫌联手行动。 “哼,”荣瑟冷哼道:“那便等萧公子自己找来吧,我们谁也落不着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 “笑话,就算我们仨一起倒霉,也轮不到你吃现成的!”柳翩然啐道,“再说那萧公子不过是年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我不信他能有本事一口把我们三都吞了。” 荣瑟气得牙痒,只可惜拿他们没办法。他唯有集中精力逼问海棠,寄希望于撬开她的嘴,速战速决,在另外两个麻烦鬼找来之前,取了东西逃跑。 楼下,萧笙突然放下勺子,侧耳倾听。 了然不明所以,追问:“你吃饱啦?” 萧笙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他的感官一来自于多年的训练,二来自于暗夜寻仇打磨出的敏锐,此时他第一时间感知,有不速之客来了客栈。 “不好!”他盯着了然:“是荣瑟找来了!”
第十六章 了然显神通 两人疾速奔回客房,要确认海棠的情况。 萧笙的轻功用到极致,转身一看,了然居然稳稳跟上来了。刚想感叹他轻功厉害,那莽撞的和尚已经踢脚踹去,海棠的房门碎成八块。 海棠被荣瑟拎在手里,脸色绛紫,已经奄奄一息。而荣瑟仍在逼问:“说!东西在哪!”“在我这!”了然闯进门去,拍着胸脯道。三个敌人对视一眼,杀意全聚在了然身上。荣瑟手一松,放过海棠,那倒霉的丫头旋即瘫倒在地。 萧笙简直服了他的缺心眼,怎能对敌人如此坦诚。侧身挤进门来,挡在了然前面,冷声道:“在我这。” 荣瑟一行面面相觑,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之间不知该朝谁出手。 “这么重要的东西,本公子怎放心让旁人带着。”萧笙急于说服他们,不想让了然成为靶子。 荣瑟目光一寒,抬起手来直指萧笙,惋惜道:“美人,谁叫我们情深缘浅,你若肯交出来,我们还能再续前缘。”他黑洞洞的袖口令人害怕,不知里面又要飞出什么暗器来。 了然见过荣瑟使暗器,那是逼得萧笙和海棠落水的元凶。他一时担心得紧,不依不饶的宣称:“真的在我身上!” 荣瑟无奈,袖口稍稍挪位,对准了然。 海棠已经喘过气来,扶着床沿站起,不甘看他们两人为了吸引火力争执不休,豁出去道:“在本姑娘身上!” “你们耍我么!”荣瑟晕了头,他怒不可赦,权衡再三,既然搞不清东西在谁身上,那么一个都别想溜!他决定先从最弱鸡的杀起,二话不说,袖子一抖,扑向海棠! 海棠来不及尖叫,萧笙已经出手!他的掌风裹挟着塞外北风冷冽的寒意,将萧笙的暗器吹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好!不愧是叶虚经的内力,有幸得见,荣幸之至!”柳言风一面感慨,一面以玉笛为刃,刺向萧笙!萧笙一掌既出,正在收招,他选在此时偷袭,实在是阴险至极! 萧公子匆忙闪躲,无暇他顾。柳翩然从椅子上站起,从另一面围堵他! 荣瑟却盯上了海棠,一击不成,再出杀招!那根精巧的短棍在掌中一旋,这次并未变成长枪,只在一头冒出枪刃。他手持匕首,直捅向虚弱的海棠! “铛——!”兵刃相接。 狭小的客房容不下这么多大佛,顷刻炸裂!四散的木板瓦片糊了海棠一头一脸。 了然将荣瑟的匕首格挡开,抱起海棠,从二楼跳下来,逃出生天。 海棠又一次脱险,不由得好奇方才了然是拿什么东西挡开了荣瑟手里的利刃。她从了然肩头探出脑袋看去,只见了然手里的金属在暗夜里反射着天光,寒光乍现,竟是一把锅铲! “你你你!”海棠目瞪口呆:“你个假和尚,居然偷了店家的铲子!” 了然放下海棠,扶她站稳,惭愧道:“借来用用,不算偷。” “你大晚上的为何拿着铲子?”海棠突然转过弯来,怒道:“是不是背着我给那魔头开小灶了?” 了然理亏讪笑,这是应了。 这回海棠却没空胡搅蛮缠,她面色大变,指着了然身后惊呼:“小心!” 她话音未落,荣瑟的长枪已经尾随而至! 了然却出乎意料的镇定。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荣瑟都比师公还差得远,他几乎是悠然的转身,僧衣甩出一个好看的摆尾,锅铲缠绕上枪身,不慌不忙的一顿乱搅! 只听一串“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荣瑟虎口震痛,长枪的另一头宛若被四匹骏马拉住,他想抽回来而不能。僵持不到一秒,长枪竟被生生扯得脱了手! “铛——!”荣瑟的长枪滚落在地,在场众人无不惊异。 “了然师父……”海棠看傻了眼,竖起拇指点评道:“你会的可真多!” 荣瑟气急败坏,也不捡地上的长枪,振臂一呼!召来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铺天盖地的暗器! 了然两步跨至海棠面前,锅铲以掌为轴,飞速旋转,宛若急速运转的风车,模糊成一张圆盘,看不清页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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