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眼里睥睨着寒光,冷声道:“你知道就好,否则就凭你染指浮屠宫的东西,我随时有理由杀你。” 海棠才被他看一眼,已经起了浑身鸡皮疙瘩,不由懊恼自己的失言,可她嘴上却不服软,绕到了然身后,扯着他的袖子道:“了然师父,那魔头又威胁要杀我!” “别怕,他唬你玩的,”了然拍了拍她的手背:“他连兔子都舍不得杀,怎么会杀你呢。” 萧笙眼皮一跳,目光注视着了然抚慰海棠的那只手掌,冷面掩盖下的心火越烧越旺。也不知了然所言里,究竟是兔子还是同情,触到了自己的逆鳞。他心知了然很照顾自己,不想在他面前行暴戾之事,于是憋着气不再说话。 海棠受到了然的开导,重拾勇气,自我鼓励道:“反正我一定要把此镖送到京城!” 京城! 京城乃是权贵云集之处,规矩多得很,一不小心惹到不该惹的人,便是有去无回。当年浮屠宫的老宫主,就是因为跟大铭的末代皇帝走得太近,最后不得不避走关外。 萧笙想起祖上的历史就烦闷不堪,不忿道:“你把我家的东西带到京城去干嘛?”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海棠挑衅的看着他。 “难不成还要拿我家的东西,去给皇族献宝不成?”萧笙嗤笑道。 海棠无甚城府,闻言表情一滞。 萧笙却知道自己不巧又说中了,虽然海棠秉持职业道德,这些天对委托方和接收方避而不提,眼下萧笙却较上劲,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一旦严肃,浮屠宫少主的威压便回到他身上,直将旁人吓得不敢正眼看他。萧笙用指腹扣着桌面,那张要命的纸就静静躺在他面前,他沉声问道:“那么,委托你走镖的人是谁?” 海棠在他的逼视下瑟瑟发抖,咬着下唇不说话。 萧笙想起林叔所说的叶虚经落入五毒教之手一事,逼问道:“难道是受鬼道五门所托?” 海棠怒目相向,愤然道:“我才不与那些魔头做生意!”萧笙见她不像撒谎,便又往前倒了一层,问:“难道是当年夺经的六门派?他们遭遇五毒教截杀,却暗自留了一手,并未把手上的叶虚经尽数交出。才有了今日你跑的这趟镖。” 海棠眼光闪烁,拒绝回答。 萧笙心下只道又猜对了。可是六门派已然全灭,只有最后死的徐颇恰巧就在泉州城。他脑中飞快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巧合串起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了然见两人之间气氛凝重,连忙站出来做和事佬,往中间一横,只道:“阿笙,阮姑娘不想说,就算了吧。” 一句“阿笙”差点叫得萧笙破了功。他诧异抬头,只问:“你叫我什么?” “叫‘阿笙’不行么?”了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遭遇萧笙的反问,看起来有点畏缩,只得赔着笑道:“我是觉得大家认识这么久了,叫萧公子太生分,难道你家里人不叫你‘阿笙’么?” “不叫。”萧笙冷冷回应。萧艳殊只有在收拾他的时候,才会爆喝一声‘笙儿’,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海棠心里泛起醋意,不依不饶道:“哼,叫他‘阿笙’,叫我‘阮姑娘’,别忘了我是最早认识你的呢。” 萧笙今天还真就咬上她了,话音一转,又回到刚才的话题,只道:“阮镖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委托人是不是徐颇?” 海棠大惊。愕然道:“徐世伯隐姓埋名,你怎会知道?” “以为隐姓埋名,那些血债就逃得掉么,”萧笙想起自己二十年所受的苦楚,笑得更加残忍:“你徐世伯已经死了!不是自己的东西,本就不该抢!” 海棠忽闻噩耗,呆立当场,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 萧笙那张玉面全埋在阴影里,步步为营,恨然道:“既然没有委托人,阮镖师这趟镖也不用走了,还是趁早把东西还我,我们各回各家,不要再互相碍眼。” “你……”海棠想起的徐世伯,流下两行清泪。那慈祥的老头半月前还拉着自己的手不放,感慨多年未见,小豆丁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说他攒了点养老钱,又道海棠父母双亡,还说以后会帮衬一二……不想那已是最后一面,从此便阴阳两隔。 这一年,海棠见过的死亡实在太多。少女怒视着面前冷笑的魔头,一拳砸在桌面上,失态咆哮道:“是你杀的,对不对?你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杀尽,对不对?” 萧笙的笑容逐渐消失,又变回那张冷脸。他的笑本就罕见,不管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还是怒到极致时的冷笑,都很少出现。他早已习惯了不喜不悲,冷脸应对所有,反正世间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浪费感情。他该杀尽仇人,完成使命,而后尘归尘土归土,早早走向坟墓。 他本想说,不是的,是荣瑟杀的。我是可怜徐颇父子,才帮他们了断。 可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了下去。即便不是荣瑟,徐氏父子也注定会死在自己手上,荣瑟搅局不过是个荒诞的巧合,真相俨然已经不重要了。 再说,只要把他萧笙的名讳报出来,无论说他杀了多少人,都有人愿意信。 那一瞬间,萧笙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可他面对歇斯底里的少女,最后只扯出一个恶毒的微笑,轻声应道:“对啊,就是我。” 他似还不解恨,破罐子破摔道:“我当然要将他们都杀尽,他们害死我娘亲,毁了我的一辈子,当然……该死!” “好,不愧是魔头!”海棠又哭又笑,悔不当初:“我竟然会以为你还有一点好,我才是个傻子!” 萧笙一口恶气已经出完,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他在这狭窄的客房里只觉得窒息,不想再留下来围观了然哄海棠,于是站起身来,拂袖走了。 了然抚慰了海棠一番,见她的哭一时半会止不住,又实在担心独自离去的萧笙,于是抛下那个小哭包,出门找人去了。 萧笙爬到屋顶上,深呼吸一口南国湿润的空气,那里头还夹杂着市井的生活味,虽说不上沁人心脾,却令他流连忘返。 他看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会该是大家赶着回去吃晚饭的时间,想必家里都有人等着。他眺望远方,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不由在心中暗叹:“林叔,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得瓦砾咯吱作响。萧笙紧张了半秒,又莫名笃信这么笨手笨脚敢从萧公子身后包抄的,除了了然不会有别人。于是连头得懒得回,质问道:“你来干嘛,来批评我对小丫头说话不客气么?还是想抓我回去给她赔礼道歉?” “不是。”了然在萧笙身侧挨着坐下,仔细盯着他的侧脸看,担忧道:“我是担心你,才出来看看。” “我?”萧笙扭头看他一眼,又觉得这和尚傻得可爱,自嘲道:“我一个名扬四海的大魔头,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莫不是担心我心情不好,跑到街上去杀人?” “别瞎说。”了然正色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萧笙今日的脾气,开了闸便收不住,故意刺他:“为何不是?就因为我养兔子么?” “不是,和兔子无关。”了然目光炯炯,不由分说抓住了萧笙的目光,似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心里。他执拗道:“我就是知道。” 萧笙脸颊发热,将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和脸红曲解成恼羞成怒,似心底不愿正视的事实被人揭了短。 就好比有一天早上,他对萧艳殊扬言:“我能把无影剑的八十一式全背下来。”结果萧艳殊狠狠调教了他一顿,向那遍体鳞伤的孩子证明:“你不能。” 萧笙心有不甘,跳下屋顶,将自己锁回房中,连晚饭也不肯吃。他直愣愣盯着那软绵绵的兔子撒欢耍宝,在了然买的一筐胡萝卜里挑肥拣瘦,每根啃上几口,雨露均沾,像个奢靡的君王。 他突然将那只不知人间疾苦的兔子抓过来,单手扣住他的脖子,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我现在就要掐死你,把你的尸体扔出去,向他证明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手指逐渐收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在兔子的颈后触碰。那小家伙终于意识到主人没有在和它玩耍,痛苦的蹬腿。 它才刚刚挣扎了一下,萧笙便不忍的松开了手。见那小东西畏缩藏到墙角,不肯再与他亲近。他又万分不舍的将它抓到怀里,轻轻抚摸道歉,呢喃道:“输给你了,还不行么。”
第十五章 厨子、戏子、傻子 海棠闹了一通脾气,虽然嘴上从此将萧笙划为十恶不赦之徒,心里也明白那天自己也是有错的。 明明自己是靠他大发慈悲才捡回一条命来,又怎能说他是大魔头。旁人说就罢了,至少她没有资格说这话。 那天之后,了然明显对萧笙更好了,整天阿笙长阿笙短,唯恐他饭菜不合口味,或是又闹情绪不肯上桌吃饭。 海棠倒不至于没出息到和男人争风吃醋抢一个和尚,但到底还是万分不解,终于忍不住问了然:“你为何鬼迷心窍上杆子哄着他?” “阿笙人很好啊,”了然严肃说道:“你看那天他发那么大脾气,摔门出去时还遵守约定,没有顺手抢走你的镖。” 海棠想起那日自己哭的熊样,再与萧笙的君子行径两相对比,高下立判。暗下决心今后绝不使小孩脾气,再生气也不能口不择言,给旁人添烦恼。 了然照顾了这两尊大佛的吃喝拉撒还嫌不够,一日突发奇想,跟掌柜借厨房,非要给他们亮一手师娘,不,他娘的绝活。 于是和尚戴上围裙,转身变成厨子。 海棠蠢蠢欲动,追问了然:“你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 萧笙一张冷脸,也借海棠之口追问,想一窥谜底。 了然憨厚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骄傲的宣布答案:“红烧肉!” 海棠忍不住佯怒敲了他一下,啐道:“你个假和尚!” 虽然这么说着,心下还是满心期待。出家人不打诳语,了然若拍胸脯保证好吃,那口味绝不是盖的。 萧笙没说话,自从亲眼见过活人被凌迟,他是不吃肉的,浮屠宫的人都知道少主的喜恶。只是这趟出来兵荒马乱,那两天更是饿得他吐黄疸,有什么吃什么,再顾不上矫情,这会缓过来才挑三拣四,未免太矫情。 不多时,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就端了上来。里面的板栗煮得酥软香糯,是另一番人间美味。 海棠大快朵颐,直呼好吃。这和尚藏的绝活太多,令她应接不暇。 萧笙看着那亮晶晶的肥肉,喉头泛起一阵恶心,磨磨唧唧夹起一颗板栗吃下去了。 “阿笙,不尝尝肉么?”了然见他一连吃了四五颗板栗,一脸希冀的追问。 海棠早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幸灾乐祸道:“他不吃最好,我全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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