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狐疑的看着他,小声道:“你昨天还要靠人施舍才吃上饭。” 为了让他放心,了然只得先把钱付了。他从一叠银票里挑出面值最小的一张,小二还叫苦连天说找不开,最后给了赏钱,托他去钱庄换开才算了事。 萧笙总算能安心吃饭,面对一桌子佳肴,他吃相仍旧雅致。也不知是因为饿坏了还是别的原因,他只觉得这市井的饭食比浮屠宫的美酒珍馐还要可口,他细嚼慢咽,吃起来没个完。 了然早就吃完了,为了等他,坐在凳子上无聊的晃着腿。他细细打量萧笙,只觉得眼前的人是神仙精雕细琢的,比自己的师娘和师妹还要俏,以往爱说的那句“没我师妹好看”反正是说不出口了。又见萧笙那身衣服全被荆棘划破,一双靴子全是泥土,实在与他本人不相称,又提议道:“一会吃完饭,我们去买衣服吧。” 萧笙疑惑的看着他。暗道这和尚实在傻的很,对谁都好得没边。 他本是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公子,又洁癖甚重,当然不愿穿着破衣,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罢了。见了然主动提起,又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当然欣然笑纳。但毕竟是白吃白拿,点头那瞬间,萧公子的脸颊还是爬上一丝绯红。 了然沉醉在他的一抹娇羞里,心脏骤停的感觉陌生而愉悦。 两人酒足饭饱,找到一家成衣店。 萧笙着实欠缺购物的经验,他的身高尺寸乃至喜好被林叔拿捏的死死的,每天起来都闭眼往身上套。一见琳琅满目的成衣,顿时没了主意。 了然长这么大才阔头一回,财大气粗挑最贵的点,掌柜推荐一套质感奇好的香云纱,催着萧笙去换了。 片刻之后萧笙挑开帘子出来,掌柜啧啧竖起大拇指,揶揄了然道:“你这朋友可真俊!” 了然还没想通开心的原因,已经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起来,直夸掌柜有眼光。 商人无利不起早,掌柜给杆就爬,又紧接着推荐了好几身,什么颜色什么风格的都有。 萧笙换上新衣服已经觉得呼吸畅快,不解道:“为何还要试?” “这不是得换么,哪能一身衣服穿到底。”了然抱着一堆衣服塞给他。 萧笙看着手里堆成小山的衣服,几乎脱口而出:“我这是要和你在一块呆多久?” 他终究没有问出口。似乎如此刨根问底,得了答案自己也不会好受。 萧公子也是头一次被人指使换衣服,乖乖试了一套又一套。了然只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大手一挥全买下。掌柜的再腆着脸凑上来,手上托着一件黑色的丝绸长衫。那衣服虽然黑得不掺一丝杂质,抖起来却水光流转,一看就是好东西。商人巧舌如簧,只道:“这是店里最好的丝绸,别看是黑的,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色,才最显档次!你看这质感,那是一般衣料能比的……” “我不要。”萧笙挑帘出来,正好看见掌柜在推介黑衣,断然开口拒绝。那黑衣无端让他联想起外出杀人的日夜,一阵嫌恶涌上心头。 了然不懂萧笙为何不悦,只吧他当闹脾气的师妹哄,讪笑道:“好,你说不要就不要。” 萧笙不懂那和尚为何那么好说话,又觉得他笑得着实好看,不禁被他哄得脸颊绯红,几乎怀疑自己脱了寒毒就改发烧了,才会浑身不正常,动不动就脸红。尴尬之下,只得甩手离去,留了然买单打包。 了然好不容易追上萧笙,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喜欢黑色么?” 萧笙想不出别的好答案,“嗯”了一声。 “那以后就不穿黑色了。”了然顺着他的毛捋。 萧笙扭头看他,眼底星点的水光全是被这臭和尚三言两语惹出来的。他带着三分愠怒质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为何惹我脸红,乱我心神!究竟有何所图! 这一句也把了然问住了。师父教他要与人为善,他也一直身体力行。可他对萧笙,也确实是太好了一些……简直就像,就像师父对师娘一样。 了然被自己荒诞的念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们是朋友啊,那个,江湖儿女,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 “对,朋友之间互相帮助。”萧笙跟着点头,觉得这是个极妥当的解释。 两人并肩走回医馆,海棠已经醒了,自食其力吞下半碗白粥。一听说两人扔下自己去吃大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了然骂道:“好啊,我不过睡了一觉,你就和我的敌人搅到一块去了!” “你不要这样说萧公子,”了然反驳:“你不是说他还救过你么?” 又听闻了然抱的那一大包全是给魔头买的衣服,海棠粥也不喝了,捶胸顿足道:“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啊,姑奶奶我还在刀口舔血讨生活呢!” 了然愧疚挠头,让步道:“要不,等你好了,也给你买点?” “我才不要!”海棠怒目圆瞪:“我才不无端受人恩惠!” 萧笙方才一直在和大夫商讨兔子的腿伤,取了药膏,又询问护理方法,懒得参与两人的争吵。闻言也转过头来,替了然不忿道:“你知不知道他背你走了多远。” “我……”海棠语塞,噘嘴不做声。 了然息事宁人,这厢哄着海棠继续喝粥,那头劝萧笙专心喂兔子。 海棠偷偷观察萧笙埋头逗兔子的侧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好吧,他看起来确实没有那么坏。 天黑了,三人谢过大夫,出门找客栈投宿。 海棠烧了两天,双腿绵软无力,因为坠马那一摔,五脏六腑哪哪都疼,全靠了然扶着。 萧笙抱着兔子走在一旁,盯着贴在一起的两人看,心里无端生出嫉妒,“去年就不该放过她”的阴暗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 三人走进一家客栈。 掌柜从算盘里抬头,只见眼前的三人组合奇特得很。一个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年轻和尚,一个俊似神仙的玉面小生,还有……一个灰突突的小个子姑娘,正挂在和尚身上揩油。 这掌柜不过三十出头,又是个泼辣的寡妇,美色当前,不禁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问:“客官,几间房?” 她心里思忖着:究竟和尚和姑娘是一对呢,还是这两个美男是一对呢? 了然当然不可能猜得透她少儿不宜的心理活动,竖起三根手指道:“三间。” 掌柜满脑子的粉红色泡泡霎时破裂,焉巴巴数出三把钥匙,让小二领他们上楼,自己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眼看就能结束一天的劳累,三人来不及回房,又生事端,竟在楼梯上就被人拦住了。 萧笙自知恶名昭著,只当又是哪里来的仇家。抬头却见拦路的两人并非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个是秀美的小姐,一个是白净的小生,姑娘抱着琵琶,小生别着玉笛,两人相貌端庄,长得颇有几分相似,涂脂抹粉模糊了年纪,看起来像是卖艺为生的伶人。 “这是哪来的和尚,长得可真俊。”小姐用手帕掩着嘴,吃吃笑道。 “这和尚长得对妹妹的胃口,哥哥喜欢的却是这个公子。”小生抽出玉笛,要去勾萧笙的下巴。 萧笙和了然一个冷一个愣,都是不懂应对调戏的乡巴佬,见此场面,都后撤一步只想着躲。 海棠却火冒三丈,气得来了精神。她放开了然的胳膊,上前一步,叉腰道:“别挡路!他们不想理你!” “哟!这丑丫头又是谁?”那小姐怪声惊呼。 海棠听闻她奚落自己丑丫头,气得牙痒。想来自己虽算不得沉鱼落雁之貌,也曾被人夸娇俏可人,只是被这两个大帅哥衬托得丑了。若非她伤病在身,当下非要跳起来打人不可。 女人的好胜心好笑又可爱,海棠将了然和萧笙扯过来,一手挽一个,挑衅道:“我是谁?我是他们的妹妹!你们两个卖唱的快滚开,我哥不听曲!”海棠太过嚣张,所有的堂客都看向此处,那一对卖唱的兄妹不好再纠缠,让开道放他们过去了。 等三人走远,那小姐才阴恻恻发问道:“听闻凤凰和荣瑟昨日在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嫩和尚手里吃了瘪,连带着萧公子和宝贝一起消失了,你说是他们三个么?” “我看不像。”小生摇了摇头,“那丫头毫无城府,和尚又看起来全无武功。何况他们身上没有兵刃,若真是萧公子,哪有不带剑的道理。更别提那公子哥还抱了只兔子玩。” 两人打消了疑窦,离店走了。 夜深,萧笙躺在床上,回想这两日的混乱。 林桓行事小心谨慎,一旦走散,萧笙很难打听到他的行踪。可若想等着他们来找,总该放出点信号,他掂量几番,担心贸然暴露行踪,引来的不是林叔而是荣瑟之流。萧公子辗转反则,夜不能寐,最后终于说服自己,就这么得过且过吧,等着林叔找来,反正衣食住行不愁。 还有……朋友。 做出这个重大决定后,萧公子终于沉入梦乡,梦境是从未有过的香甜。
第十四章 我就是这样的人 三人停了大半个月,海棠的身体才见好。 她一恢复生龙活虎,便又惦记起自己的镖来。萧笙虽然对这个黄毛丫头嗤之以鼻,不屑与之缠斗,但对叶虚经态度明确,自家的东西也是寸步不让。好在有了然从中调停,有他挡在中间,两人还不至于大打出手。 了然被她缠得没办法,不堪其扰下,只得将那张空无一字的纸拍在桌上,让两人一起好好看看。 三人对着油灯将那宝贝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始终不得窍门。 海棠突发奇想,托腮问:“会不会是用什么神奇的药水写的,遇水才会显现?” 了然摇了摇头,只道:“我将你捞起来时,纸已经湿透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喂,”海棠冲萧笙不客气道:“这不是你家的东西么,怎么连你也不清楚?” “我还没出生,这东西就被贼人谋去了,我怎会知道?”萧笙冷哼道:“倒是阮镖师,既是走镖的,怎会连自己押了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海棠梗着脖子声辩:“走镖也分明镖和暗镖,只要谈妥条件,签下合同,我一个字都不会多问!” 萧笙不置可否,讥讽道:“见钱眼开,财迷!” “是!我财迷!我得挣钱过日子!”海棠的暴脾气被挑起,反唇相讥:“萧公子就不一样了,不缺吃不缺穿的,难得落难也有好心人食宿全包,向来是看谁不顺眼就杀谁,杀人从来不问报酬!” 这句话戳了萧笙的脊梁骨,他面色一沉,森然寒意自眶子里溢出,一瞬间几乎又像是暗夜索命的浮屠宫少主,连那只痊愈的兔子也惊得从他膝上跳了下去。 杀人从来只是他的任务,不是他的喜好。可旁人若拿他手上的累累血债出来说,他也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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