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渺渺孤坟，一杯浊酒撒下，顾清绝的亲人、弟子，纷纷落泪。 柳朝暮借着这个机会，眼泪也跟着淌下。 …… 一直到大家渐渐散去，柳朝暮还是泪水阑干。 顾寒舟很想给他拭泪，可总觉得那么嫩白的一张脸，他这布满剑茧的手碰一下好像就要破碎了，只能凑近了柔声问：“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我……我也想我爹了……”柳朝暮颤声道。 人人都说柳千夜疯了，但在柳朝暮心里，他永远是最好的父亲。 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仅有的几个画面，总是温暖舒心的。 春日晴暖，他会背着柳朝暮，去相思树下捡落花；夏日炎炎，他会抱着柳朝暮坐在相思海边，看冰凉的湖水一点点漫过脚丫；秋日微凉，他会让柳朝暮骑在他的肩头，一起去绿洲集市看人间烟火；冬日酷寒，他会给柳朝暮裹上厚重的狐裘，在火炉边给他讲拜月教那些古老的故事…… 在别人眼里，他或许是江湖传奇，或许是疯癫教主，但在柳朝暮看来，他就是最最普通、也最最暖心的父亲。 他为爱妻的逝去一夜白头，却从来没有把火撒在他们唯一的孩子身上；他在孑然一身的岁月里时而疯癫，但他对待柳朝暮，总是温柔和煦的；他把许许多多的爱给了亡故的妻子，却也没有忘记分一份给儿子…… 所以就算他后来越发神志不清，并抛下了拜月教远走，柳朝暮也从来都没有怨过他。 他给了生命，给了爱，他只是太累了，太想阿娘了，他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柳朝暮一直在想，这过去十年，他或许如杨逐一般，也替阿娘去看风景了。 他可能在昆仑山中涉雪而过，也可能在神农架中踏过百草，或者在北海捡起一块五彩斑斓的贝壳，抑或是，也在这烟雨江南，纸伞撑起一片如诗如画…… 柳朝暮设想了很多画面，甚至此番涉足中原，他还畅想过父子偶遇，却唯独没有想过，早在十年前，他离开图兰大漠的那一年，他就已经死去了。 十年前诛杀秦霄风那一战，并不是顾清绝单打独斗，他的父亲也在其中。 都说幻月诀天克阴阳神功，可是谁又知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秦霄风被他与顾清绝联手击杀，他也溘然长逝。 弥留之际，他要求顾清绝不要把自己参战并且死亡的消息传出去。 他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浮名，而且，他总要为柳朝暮着想。 他对顾清绝说：“若让他们知道，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小暮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而且…… “而且，小暮要是知道我死了，会伤心的。我…… “我这些年耽于旧事，亏欠他许多，不是一个好父亲……如今我快死了，总得为他做些什么。 “顾清绝，你是我在这中原武林，唯一看得上的人了。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一定要答应我！” 舐犊情深，顾清绝只能允了他，将这件事深埋心底，哪怕是最亲的妻儿，也不曾提起过。 可是顾清绝总是不安心的。 人人都说他是大英雄，谁又知道，一直被他们嗤之以鼻的魔教教主，也为了天下安危奋不顾身？ 临终前，他难敌心中纷扰，将此事记录在了罗纹纸上。 他不想让这件事影响拜月教现有的局势，危及柳千夜牵挂的独子。 是以他将这张纸夹在了甚少有人翻看的旧书中，期待着百年之后，有人能将这段旧事公诸于众，给柳千夜正名。 估计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第一个看到这一纸秘辛的人，是柳朝暮。
第41章 49-56 49 宋寻陌宛若用玉石刻就的观音 看着柳朝暮也因为思念父亲潸然泪下，顾寒舟什么都没问，只倾身拥住了他。 也无需多言，灵魂自有共鸣。 柳朝暮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起了双臂，抱住了他的臂膀，把脸埋进了他的青衫中，放肆地哭了出来。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么抱着顾寒舟的，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太需要这个拥抱了。 柳千夜临终前，要顾清绝答应他三件事。 其一，是不要把他的死讯透露出去。 其二，便是把他的遗体，一把火烧干净，骨灰撒进水中。 因为当年他的爱妻阿依，便被撒进了相思海。 江南与漠北相隔甚远，他没法回到图兰大漠了。 但千江有水千江月——哪怕相距千万里，相思海与碧落湖，倒映的总是那一轮明月——他坚信，他和阿依终会重逢。 暮色四合，柳朝暮孤身走在湖边。 深秋的碧落湖宛如一快无瑕的翡翠，可惜枯荷残柳，总是寂寥。 他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对着这千顷秋波，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阿爹，你就安心和阿娘厮守吧，我会守护好拜月教的。” 随后，他将顾清绝的绝笔撕得粉碎，扔进了湖中。 顾清绝到底还是太正派，他心心念念想还柳千夜一个清名在人间。 可是作为柳千夜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阿爹根本不在乎什么侠者之名。甚至他当年决定出山诛杀秦霄风，估计也不全是为了天下安危，多多少少还是想为拜月教清理门户。 而且作为魔教教主，他对中原武林也再了解不过，这张纸拿出来，不会换来歌颂和赞扬，只会带来无尽的质疑和唾骂。 何必让他们死后还不得安宁呢？ “顾叔叔，虽然您的笔墨我不会公诸于众，不过我还是要谢谢您。谢谢您临终前都不忘为我阿爹说话。望您也安息。” 深深一拜，过了良久，他才直起腰来。 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泪，快步往碧落山庄赶。 阿爹把拜月教交给了他，他却没有做好这个教主，只为了个人情爱一通胡来，害得圣女和圣使身陷囹圄。 明日就要启程去论剑峰了，他要赶紧想办法，偷到令牌，把他们救出来。 …… 沈沧澜是在赶往论剑峰的路上，得知黄泉宗刺杀失败的消息。 带来快报的沈瑶跪在他脚边，大气都不敢出。 她是他多年前捡的孤女，虽然被他当妹子养着，但他平时不苟言笑，宛如严师，她对他是又敬又爱又怕。 “是阿瑶办事不力……” “不是你的问题。” 他松开攥紧的拳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莲花纹饰蓝田玉玦。 这块玉玦是宋寻陌遗失的，他拾到后，本想物还原主，但轻抚着温软玉质，又舍不得了。 宋寻陌宛若用玉石刻就的观音，高洁不可随意侵犯，但这块佩玉，总是可以放在手中反复摩挲的。 看到这块玉，他就想到宋寻陌如若软玉般温润的笑，心情平和了不少。 “顾寒舟文韬武略，江湖翘楚，黄泉宗没有得手，也属寻常。而且，此事本就不光彩，未成也好。”他叹了口气，转而问道：“那瑶台心经呢？还是没有消息吗？” 沈瑶不想看他眉头深锁，但不得不回他：“没有……”突然又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虽然没有瑶台心经的线索，但是派出去的人，寻回了其他的一些武林秘籍。掌门若是不嫌弃，可以翻看一下，也许有所裨益……” 没有什么能比瑶台心经更能助力他的昆仑刀法了。他本想拒绝，但是看着沈瑶亮晶晶的眸子，还是允了：“嗯，拿过来吧。” 沈瑶命人搬来了整整一个书筐的秘籍，皆是他们这段时间在江湖上搜寻的。 天色已晚，她放下东西便退下了。 夜色沉沉，驿馆万籁俱寂，他百无聊赖，随意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打发下时间，不曾想这一翻，还真让他翻出了点名堂来。 50 怎么能吃月兔？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小雨。 江南不似漠北，图兰大漠别说秋天了，一年四季也不见有几滴雨，而江南的深秋总是点点滴滴淌不尽。 柳朝暮顶着雨丝快步往回赶，远远地就看见，顾寒舟站在渡口边，撑了一把绘了青花山水的油纸伞。 他身姿岩岩如孤松独立，而他手中那把伞面，好似把整个碧落湖的湖光山色，都拈之如画。 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宛若水墨青花中走出的人儿。 柳朝暮怔怔地看了半晌，脚步渐缓，倒是顾寒舟看到了他，小跑着迎了过来。 “这雨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顾寒舟并没有问他去哪里了，只是跟他说：“我们回去吧。” “你……特地等我的吗？” “也不算特地等你吧。”他揽住了他的肩，“我出来办事，看到下雨了，想到你出去了还没回来，便在这里等你一会儿。” 深秋雨寒，可是有一个人还挂念着你，撑一把伞等着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谢谢……” 这把伞并不大，两个大男人其实是有些挤的，但是柳朝暮一点雨都没有淋到。 余光一瞥，原来是顾寒舟把伞倾向了他这边，他自是一片晴好，而他那半边臂膀，全都打湿了。 他心里有些涩涩的。 他宁愿顾寒舟不要对他这么好。 这是他假扮宋寻陌以来，第一次，结结实实的，为自己对顾寒舟的欺骗，感到抱歉和愧疚。 以前他总觉得是顾寒舟欠他的，他不过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罢了。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顾寒舟是有过错，但是罪不至此。 他的一片赤忱，不应该被这样糟践。 可是他又不得不继续哄骗他。 阿米娜和司淇还在地牢里，他们俩是无辜的。 柳朝暮已经决定了，待救出来他俩，他就同顾寒舟道明缘由，到时候顾寒舟是要寻仇还是如何，都随他。 顾寒舟将他送到了他住的小院，嘱咐道：“明日就要启程去论剑峰了，你今晚早点睡。” “嗯。” “怎么？心情还是不好？” “没有……” “送你一个东西。” 他跟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用糖纸包好的糖画。 撕开薄薄的纸，用糖绘出来的小兔子栩栩如生。 “喜欢吗？”他转了转“糖兔子”，“我下午去了一趟城里，看到这个兔子，就想到了你。” 柳朝暮的脸上迸出了这两天第一个笑，“怎么看到兔子就想到我？我哪里像兔子了？” “白白嫩嫩，蹦蹦跳跳。” “呸。” “喜不喜欢？” 他接过糖画，由衷地点点头，“喜欢。” 以前阿爹也喜欢给他买糖，不过图兰大漠没有这么精致的糖画。 “尝一尝，看看甜不甜。” 柳朝暮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小月兔。怎么能吃月兔？”
5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