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但笑不语,一双眼意味不明地看着看鲁朔:“你还没告诉朕,你是否也觉得……朕不该留下赵景玄?” 鲁朔在短短的瞬间,顿了又顿,终于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皇帝这是在逼他站队,更是逼他放下那些可怜的心思。 他几乎逐字逐句道:“臣,省得了。往后谨遵君臣之道,只做陛下手上最锋利的刀。” 连楚荆闻言笑着摇摇头:“朕身边有很多把刀,不需要再多一把…… 你也算是与朕一同长大。阿朔,朕说过,朕与你,是兄弟。” 鲁朔闻言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兄弟…… 于礼数而言,他们只能是君臣,于情感而言,他又怎么想和连楚荆只做兄弟?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更什么也不能说。 说话间,连楚荆示意鲁朔起身在他身边坐下。 鲁朔只得迅速掩盖好自己脸上的一切神情,行了一礼才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于是连楚荆猝不及防转头,便看着这张娃娃脸上那双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写满深沉的眼。 他突然就像看到了曾经那个,雄心壮志满身棱角却被磨平的自己。 连楚荆生出一丝于心不忍来:“阿朔,有些事情,拿得起,就该放得下……” “那陛下,您放得下吗?” 连楚荆没怪罪鲁朔这近似质问的一句,他只是突然笑了一下。 是啊,从先生的突然消失,他这些年都未曾放下找寻的脚步,到不顾京都的动荡也要保下赵景玄。 他哪里有资格去劝别人,分明那个最放不下的,从来都是他。 “阿朔,朕的身份身不由己,地位身不由己,因此很多事,也就只能是身不由己。 可朕也是人,也想能有一件事是自己能掌握的。 大兴是天下人的大兴,皇位是人人看着的皇位。 朕的一生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唯一剩下的一位先生这些年也未能陪在朕身边…… 朕只有赵景玄了,连楚荆……只有赵景玄了,你懂吗?” 连楚荆的语气很轻,轻得鲁朔甚至觉得眼前人下一刻就要随着萧瑟的秋风而去。 可他却是一个实在的人,他身上背着最重的担子,穿着最华丽的龙袍也带着最沉重的脚镣。 大兴的兴亡牵动着他,群臣的谏言牵动着他,百姓的注目牵动着他…… 分明是天下权利最盛的人,却其实连民间匠人手中的提线木偶都比不上。 连楚荆只有赵景玄了…… 这是连楚荆的肺腑之言,也是劝他放手最好的利器。 连楚荆向来懂得怎么拿捏他,他怎么舍得连楚荆受伤呢? “臣,懂了。”
第七十三章 哪怕乌孙使团确实是带着目的来的, 连楚荆也没有怠慢他们的道理。 赵景玄算是彻底被他软.禁了起来,四大家也只剩下应家独大。好在应泽丰这个首辅并非打算把实权抓得太紧,大有退一步的意思。 然而现在虽然关键位置都放了他自己人, 毕竟外患未除,连楚荆反倒不想让这个首辅这么早告老还乡。 加上早年应泽丰的支持, 连楚荆此时倒想帮帮对方缓和他与鲁朔的父子关系。 于是任鲁朔不情愿, 连楚荆便将接待使团的事情交给了这父子俩。 先生是早就找到了的, 按照连楚荆的意思, 魏昭怕扰人清静, 安排在了最僻静的一角。 连楚荆这些日子次次走到门口, 却又转了回去。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不敢让先生知道自己成了如今这幅满手鲜血的样子, 不敢让先生知道自己爱上了仇敌还放过了他…… 太多太多了, 他怕从先生眼中看见失望。 但连楚荆最后还是进去了。 等他失魂落魄地出来时,便碰见了早早候在门口的刘进忠。 看到他时连楚荆心头一震,刘进忠是他特地放在赵景玄身边的,他这时候来便是赵景玄出事了。 还没等刘进忠迎上来, 连楚荆的脚步快了些:“怎么了, 他出了什么事儿?” “王爷他不肯用膳,说是……要等您回去。” 连楚荆这才松了口气,这些天事确实太多了,没能顾得上赵景玄。 此时他这一闹腾,反而给了他一个避风所。 小皇帝推开门时赵景玄正坐在床上喝药,还是那碗黑乎乎的药。 见连楚荆来了,赵景玄也没有放下碗, 反倒是在连楚荆的注视下将那碗药仰头喝完了,才放下碗。 “陛下, 您来了……” 连楚荆慢慢走过去,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药渍,一双眼中的波澜都被极好地掩饰在了垂下的碎发中。 “不是说不用膳?怎么这么听话,将药都喝了?” 赵景玄拨开他的手,极其自然地放在手心把玩,垂下头去看着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用膳是想让陛下早些来,喝药是怕陛下不要我……” 连楚荆心头一震,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明知道这药并不是调养身子的,只是压制你的武功内力,你还是喝?” 赵景玄抓着那只手,放在唇角轻轻落下一吻:“陛下要臣喝的,即便是毒药,臣也甘之如饴。” 对方那双眼睛中的爱恋不加阻隔地就传进连楚荆眼中,直直落进他心里。 连楚荆早觉得这人是生错了性别,若赵景玄是女子,他定是独霸六宫的宠妃,叫君王日日不舍早朝。 不对,即便赵景玄是个身长八尺的男儿身,他这个昏君也难以自抑地溺死在了他的温柔乡中。 连楚荆将手自赵景玄掌心抽出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掀开被子,叫那条拴着赵景玄的铁链大剌剌地摆在两人眼前。 “这链子于你轻轻一挣便开,为什么不跑?” “陛下拿这链子锁着臣,又拿出这药来,本就是试探臣的。陛下想金屋藏娇,臣喜不自胜……又怎会跑呢?” 混蛋…… 连楚荆明明知道这是赵景玄管用的伎俩,一面撒娇示弱,一面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事后内疚。 可事实就是这招对他实在太管用了,以至于无论用了多少次,只要对方是赵景玄,就一定能让他心软。 连楚荆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自怀中掏出一把钥匙,轻轻几下将锁链解开了。 “朕原本想做得再绝情一些,直接对外宣称摄政王死在了南下的微服私访中……” “陛下还是舍不得臣。” 连楚荆无奈地叹了口气,嘴硬在这时候也显得徒劳,大不了便认了:“是啊,舍不得…… 真不知道你是给朕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这么伤朕。到最后,朕舍不得也杀不得……” 赵景玄轻轻伸出手来,将连楚荆搂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动了几下,正好将脑袋靠在他肩处:“朕将你所有的势力都清扫了一遍,为朕所用,现在即便放你自由,你也只是一个无实权的王爷…… 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都毁于一旦,你不后悔吗?” 赵景玄摇摇头:“不悔。” 其实他没说,何止不悔,他甚至在庆幸。 赵景玄知道两人之间的鸿沟并非朝夕能填满的。 可他现在就像是个在茫茫雪山中孤独寻找神宫的信徒,他找了太久,也寻了太久,因此当他看见神宫一角时,忍不住丢盔弃甲也要奔赴而去。 他不在乎再走一些路,更不在乎失去了自己的所有,本来他所努力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能叩开神宫的宫墙。 最初时他以为,自己只有手握权势,才能帮到连楚荆。 可等他真的手握大权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连楚荆最大的敌人。 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先帝要他做的权臣,却日日都活在战战兢兢钟。 他也想过将自己的权势放手,可他怕自己放下这唯一的权势,便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赌不起。 他知道自己和小皇帝之间总有生死决绝的一战,于是他虽心有不甘,却也安心死在了武阳山上。 可老天垂怜,他夜夜的苦想得到了回应。 连楚荆最终还是舍不得他。 只要知道连楚荆心中有他,那么旁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赵景玄,朕原本是想废了你的武功,让你这辈子都只能依附朕,做个废人……” 连楚荆自下钳住他的下巴,让赵景玄不得不低下头来。 那双眼里像是下一瞬就要酝酿一场风暴,在转瞬间阴霾渐起,却又最终消逝在连楚荆的垂眸中。 “别让朕失望……” 这已经他为两人找到的最好的归宿。 剩下的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哪怕赵景玄已经是个光是存在就让他如芒刺背的威胁,他还是选择了留下他。 他愿意相信赵景玄最后一次,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相信他对他一样的真心。 眼见赵景玄又要开口,连楚荆忙一只手指点在对方嘴上,生怕对方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又说出些什么让他难堪的话来。 赵景玄看出对方的羞赧,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倒真的没再说话了。 连楚荆记挂着赵景玄还没用膳,便传了点心来。 刘进忠记着连楚荆的喜好,依旧照常往上端了盘绿豆糕。 只是刚摆上桌,连楚荆的脸色便微变了一下,他立马如梦初醒般想起些什么,转身就招呼人要将那盘绿豆糕撤下去。 “不必。”见刘进忠一番折腾,连楚荆面上有些不快,只将人都打发走。 “陛下今日才去见了那位?” 赵景玄这时候实在不知道该称呼那位“先生”什么,只能用那位才让两人都不至于尴尬。 连楚荆沉默了一瞬。 其实从先生被接回京都的那一刻起,他就偷偷去见过先生了,一如他所幻想的那样。 ——一个精壮的儒雅男人,即便断了一臂,但依旧能隐约看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连楚荆在看到人的第一眼,便派人去查了他的生平,他才知道自己的先生真正的姓名。 齐念安。 一个如他长相一般的名字。 其余的一切也都对得上,齐念安原本是亘罗人,父亲是亘罗的高官,他自小习武又对姬姳忠心耿耿,因此才受姬姳临终之托救下了连楚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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