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闻言,老态龙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随即桀桀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密室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赵景玄,你不会说的,你怎么敢说?你怎么敢让连儿知道,他的眼睛之所以能复原,是因为在消耗你的生命?” 先帝以为赵景玄会声嘶力竭地控诉他,又或者直接在这里结束他的生命。 然而都没有,赵景玄闻言异常冷静,甚至连眼睛都没动过。 他只是轻轻闭上了眼:“所以你的意思是,等他的眼睛彻底好了,我会……死?” 先帝显然对他的冷静有些不解,闻言却也只是点头:“是啊,大兴这些年来权臣不少,四大家盘踞整个大兴,以至于到了现在威胁皇权的地步。 赵景玄,人心易变,你现在爱他,等往后权势、钱财如浪花一样扑向你,朕怕你,舍不得死啊……” “所以一定要我死在他前面……你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可你不知道,明月当前,谁会傻到去争夺星星呢?” 赵景玄说完突然翻身起来,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直直盯着先帝: “我还有多久,这蛊多久会要我的命?” “十年。” 先帝沉默了一瞬:“至多十年,十年后,无论局势如何,你都会死。” 赵景玄点点头,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一下就穿上了衣服,转身便要离开。 临要出密室门的时候,先帝突然叫住了他: “朕年轻时也遇见过自己的明月,朕原先也只想当一个仰头观望的旅人。 可惜当时天太黑了,黑到朕不看不到希望,看不见前路。所以朕只能将明月摘下来,揽进怀里。 后来朕终于知道自己错了,可明月却也再无往日的光辉了……” 赵景玄闻言顿住了脚步,耐心地听完了先帝这像是忏悔的一番言论,却最后只是嗤笑一声。 “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那不是你的明月,居次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你溺水时扯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你心中没人比你自己重要,没什么比你的权势重要。 所以感情也好,儿女也罢,只是你妄想登天的垫脚石…… 你这样的人,合该孤独终老。” 说完,赵景玄便出去了,只余先帝一人愣愣坐在龙椅上,细细摩攥着手下的龙纹。 赵景玄原先是想见连楚荆最后一面的。 可等他赶回小木屋,看到连楚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口时,他却怎么也踏不出那一步。 他于是就这么坐了下来,远远看着连楚荆。 在连楚荆满心惶恐等着先生回来时,却不知赵景玄就在他不远处,一遍遍用最温柔最不舍的眼神描绘他的样子。 两人不知对坐了多久,久到连楚荆终于因为滴水未进而晕了过去。 赵景玄才敢站起身来走过去,抱起对方轻得不像话的身子,一步一步郑重得像是在交托自己的全世界般,将连楚荆放在了床上。 晕过去的连楚荆仍在无意识地往赵景玄身上靠,却只感觉到一滴温热砸在了他脸上。 连楚荆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唇上一热,而后什么腥甜的东西随着这个短暂而克制的吻被饲喂到了他嘴中。 随着他眼角不知为何流出的一滴清泪,赵景玄依依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后面的一切都向着先帝的预期中发展,赵景玄成了大兴史上唯一一位异姓王,成了小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克制着自己汹涌的爱意,硬生生为连楚荆铺就了一条沾满鲜血的帝王之路。 眼前的一切在顷刻间如碎片般瓦解,世界重新归于一片迷茫的白。 远处有个人影,赵景玄远远看着,心中突然便有预感,那就是连楚荆。 于是他拼命地奔跑起来,向着他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可他每往前一步,连楚荆便退一步,以至于他无论如何去填补两人之间的鸿沟,彼此间的距离却都是不可丈量的。 他感到惶恐,感到不安,他害怕,害怕错过了一次,还有第二次,还有第三次…… 可老天似乎格外喜欢跟他开玩笑,就当他快要碰到连楚荆的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爱人的笑脸,可也就是这一刻,世界突然再次崩塌了…… 因此当赵景玄在一片意识却在一瞬间从虚空中收缩回来时,他猛地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雕梁画柱,满目辉煌。 这是在皇宫里! 赵景玄的脑子在瞬间清醒过来,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动作间却听到了锁链发出的轻响声。 他低头看去,一根不算细的铁链,正稳稳当当扣在他的脚踝处……
第七十一章 赵景玄愣了一瞬, 他先是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在确定自己还活着后,几乎第一时间去看扣在自己脚踝上的链子。 那不是真正拴着犯人的铁链, 比之天牢里的铁链要细上不少,甚至在内圈还细心地垫上了羊毛。 因此即便赵景玄挣扎了两下, 那铁链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在确定自己确实无法挣脱开那铁链后, 赵景玄反而冷静下来去分析先下的局势。 按理来说, 他该是死了才对, 死在连楚荆为他准备好的埋骨之地。 可他现在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 并且被囚禁了, 在这个不知位置的宫殿里。 救他的会是连楚荆吗? 他心头猛地一跳,转瞬又否定了自己的这想法。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不会的。 连楚荆或许也对他有些不清不楚的想法。 可这些想法并不足以让连楚荆冒着皇位时刻被威胁的钳制去留下他, 不足以磨平他作戏亲手杀死“先生”的罪孽,不足以抚慰他所作出的欺骗和隐瞒…… 换而言之,只要他还是赵景玄,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连楚荆就绝对不会让他活下来。 可他不是摄政王, 不是赵景玄,又还能是谁,还能是什么? 但又究竟会是谁救下了他,并将他送进了皇宫中? 正思忖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景玄侧目望去,微微睁大了双眼。 来人一身衮龙袍,不是连楚荆又是谁? 见他醒来, 连楚荆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归于平常, 甚至心情极好般勾起唇角来。 “醒了?” 对于连楚荆这明知故问的一句,赵景玄只是轻轻点点头,他心中万般疑虑却都没问出口,只轻轻说了句:“陛下……早朝完了?” 连楚荆又是一顿,分明他在进来前就想好了,若是赵景玄问起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他该如何解释。 可偏偏赵景玄就像是看穿了他不算精明的伪装,避开不谈。 反而一如两人还平和时的样子,就像是那场生死决绝不曾发生过,就像那把刀不曾由他亲手捅.进他的身体里。 连楚荆本就不算自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是,是啊……” “南下江宁一趟,算是将韩家和应天府的问题解决了,因着邱田光的那本账本,涉事一行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正好钟昆和邱田光在此事上立了大功,便去补了职位的空缺。 另外朕将铁矿开采以及生铁冶炼等事做了进一步的细分,让牛大俊等人专职负责铁矿开采,直隶于督铁所不再受应天府管辖,如此一来,官民结合层层督促,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但铁业一向是大兴的经济命脉,经年来的腐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加之许多小官员虽说也有参与铁业贪污一事,却到底不能一举将人都换下来,只有来年春闱时,再物色好的人选。” 赵景玄闻言又是点头,连楚荆一向不喜欢在他面前多说朝堂上的事情,此时的全盘托出让他有些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 “那玲珑和闵姜呢?” 他还记得武阳山倒塌前,魏昭曾说已然将玲珑救下。 可若此时将玲珑接回皇宫,并坦白她的身份,便一定会牵扯到前尘往事。 先前先帝已然昭告天下,连楚荆生母一家皆死于非命,若此时连楚荆想认回自己的这位表妹,就是在昭示天下,先帝的决断有误。 而此时正因为江宁铁业一事,天下的眼睛都盯在连楚荆身上,即便他处理得已然很好,却依旧免不了皇家的威信已然有所损毁。 两相叠加,很难堵住流言的悠悠众口。 连楚荆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摇摇头坐在赵景玄身边。 “她一生已经够苦了,朕不想让这件事重新被翻出来,再有人去评判这件事情。 因此朕现下对外,只称她是林远找回的妹妹。” 连楚荆并未直称姬宣母亲,然而话语间仍不自觉染上几分温柔。 说着他欲盖弥彰般将锦被重新盖在了赵景玄身上,似乎这样就能掩盖锁在他脚上的铁链。 “至于闵姜……” 连楚荆犹豫了一瞬,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最后却还是说了。 “当初收她时,本也不是冲着她的本事收的,因此她回来后,朕便让魏昭去打听其余潜在大兴的亘罗细作了。” 赵景玄知道连楚荆的顿的一下所为何,小皇帝虽还不知别的种种,却已从姬宣口中知晓自己母亲是亘罗人。 这样算来,连楚荆也算是半个亘罗人。 哪怕生在大兴,长在大兴,然而于连楚荆而言,亘罗不仅是敌国,又是故国。 “陛下,你没做错,先帝连年征战,致民间怨声哉道,百姓经不起动荡,和平才是人心所向……” 连楚荆点点头,随即微微侧目,一旁候在门口的刘进忠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再进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一个玉碗。 “陛下,老奴来伺候摄……伺候王爷用药吧。” 连楚荆却摇摇头,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接过瓷碗:“朕亲自来便好,你带着人出去。” 说着他舀了勺药,轻轻吹散了上面的热气,才喂到赵景玄嘴边。 黑乎乎的苦药,由连楚荆喂出去却就像是颗酸甜的蜜饯,勾得人心痒,又回味尤甘。 赵景玄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连楚荆,看着对方那几乎比上好的白玉尤多几分莹润的轻轻一转,又舀出一勺药来。 接着连楚荆嘟起带着光泽的粉唇,轻轻吹出几阵涟漪,才又抵在了赵景玄唇边:“你身体未愈,都得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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