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楚荆的踌躇间,赵景玄愣愣地看着他许久。 以至于连楚荆在迷茫中抬起头来,便正好对上了赵景玄慌乱错开的眼神。 连楚荆重重阖上眼睛,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无奈,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似是释然,但更多的却像是决绝的放弃。 “是……朕心悦你,再说得肉麻些,或许自你以后,朕的心中再也走不进其余人了……” 在赵景玄狂喜着的不知所措中,连楚荆又轻轻笑了一下。 “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没等他将话说完,赵景玄便已经难以自抑地紧紧抱住了他,连楚荆动了动脖子,将下巴正好搁在对方宽厚的肩膀上。 他莫名有些鼻酸,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真的又流泪了。 赵景玄的拥抱在感受到肩上的湿意后更紧了些,连楚荆在这样的用力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就是这样的紧紧相依,在不断传来的窒息感中,他才感受到自己真正活着。 不是帝王,不是争权夺势的工具,不是被人利用蒙骗的上位者……而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是意识到连楚荆太久没说话,赵景玄在狂喜过后才意识到连楚荆的不同寻常。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松开,看见的便是清泪横流的连楚荆。 他在哭…… 赵景玄不知连楚荆为何流泪,他只是觉得心疼,一层接一层的细密疼痛自心口蔓延,将他脸上抑制不住的浅笑都压了下去。 他只当连楚荆这些日子太累,对回京都后的诸多事宜还心中挂牵。 于是他慢慢走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 “陛下,万事都还有我在,若真的累了……便歇歇吧。” “赵景玄,你愿意将这些年手上的所有势力都交出来吗?” 连楚荆这突然的一句让赵景玄愣了愣。 不是不可,只是还没到时间…… 于是他沉默了一瞬,打算绕开这个话题。 连楚荆这句话让他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好在他先下已想不出在两人互通心意后,还剩什么阻隔在两人面前。 心爱的人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他怀里。 两人身长差不了多少,几乎旗鼓相当地相互依靠着站在亭中,默契地望向亭外。 姬宣应当已经被方才埋伏在外的暗卫绑走了,外面空无一人,似乎天地间也就只剩下依偎着的二人。 此时的山上还笼着一层薄雾,林间的绿叶在雨水的洗涤下变得更加澄澈,时不时自山林间传出一声清脆的鸟鸣,在空荡的山间回响。 “若是可以,臣真想和陛下归隐山林,在山间寻一僻静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然而在赵景玄还在不断幻想着美好的愿景,一声清晰的匕首没入皮肉声,却将他打回了现实。
第六十七章 他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腹间插着的匕首, 而后极其缓慢地看向看满手是血的连楚荆。 他渴望从连楚荆脸上看出些什么,想问问自己的爱人为什么。 然而少年天子的脸上却一丝情绪都看不出。 这是赵景玄为他带上的,矜贵而只容观望的, 只专属帝王的面具。 赵景玄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看着这个他陪了十年的人, 在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冰凉的刀刃贴着温热的肌肤, 让他忍不住打起寒战来。 连楚荆的话语比他的神色还要更冷上几分。 嘴角讥讽的笑容似乎在嘲笑着赵景玄的自不量力, 又从容无力得让人没法反驳。 “赵景玄, 你说话总是这样动听。 可你回头去看看我们身后的尸山血海, 遍地残垣。 你凭什么觉得你我之间的沟壑是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便能填满的?” 赵景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连楚荆, 许久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扶着石桌才堪堪站稳。 他本就不算鲜红的唇愈发因为失血过多而透着一股苍白。 赵景玄张了张嘴, 却只觉得喉间尽是苦涩, 像是被连楚荆的决绝扼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尽量在爱人面前显得不那么狼狈,可实在太疼了。 腹间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整只手,连带着他的指尖都疼得麻木起来。 他伸出手来握在那柄匕首上, 才发现那匕首的刀把处有些粗糙。 他顿了一下, 才抖着手继续去摸。 其实到这里就已经够了。 但赵景玄却还是自虐般,不断在连楚荆震惊的眼神下,深深地,细细地去一遍遍在那短短的三个字上,而后看着自己的血滴落在地上,在两人之间生生铸造了一座以鲜血搭建的横桥。 这三个字无数次在他午夜梦回时出现,无数次到了嘴边, 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这上面刻的是“小瞎子”,是只属于先生和连楚荆的回忆, 是连楚荆放不下的心结。 他还在怪他……哪怕他以为自己找了最好的方式来解决。 疼到最后,赵景玄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是觉得冷,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正以惊人且不可挽回的速度快速消逝下去。 两人之间猩红的鲜血红得有些刺眼。 连楚荆强忍着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转过身不去看赵景玄,只道: “恶因种恶果,当初你砍下先生手臂,绑着朕去登基时,就该料到这天……” 赵景玄扶着桌子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连楚荆,终于是笑了出来。 他是早就料到了这天,他也以为这些年小皇帝的冷眼让他早就对这一天的到来麻木不仁。 可似乎他低估了小皇帝的狠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这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以为两人已经放下隔阂的一天到来。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的,他以为小皇帝起码……是爱他的。 可显然,腹间这把尖刀正明晃晃地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嘲笑他这些年的付出,嘲笑他的一厢情愿…… 赵景玄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明明最不想在连楚荆面前展露狼狈脆弱的一面了。 可事到临头,他却还是发现无论怎样,他都卑微地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起码安慰这些年的苦难和付出的答案。 尽管他曾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不要回报,不求结果,但他终究是个俗人…… “陛下,若我真的死在这里……您还会想起我吗?” 赵景玄破天荒地用了您,用了连楚荆期盼许久的敬词,却是用在两人间血色弥漫,决绝相对中。 他明明可以问连楚荆,质问他为何自己一心社稷却还是要被一把尖刀送上黄泉路。 他明明可以问这么多年的付出和苦心,两人间的情动生死相依,为何还是比不上那个等着连楚荆回去的先生。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连楚荆,看着两人之间那道愈发鲜红浓艳的,以鲜血铺就的红线,轻轻问一句连楚荆还会不会想他。 他哪里是在问连楚荆会不会想他,他分明是在问连楚荆,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我? 可哪怕张扬狂妄如赵景玄,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让皇帝听他的,却也不敢这么问一句,究竟是不是真的爱。 其实他清楚,爱与不爱又如何呢? 连楚荆一定会要他死的,帝王不会允许一个权臣威胁皇权,学生不会甘愿让砍了自己先生一条手臂的人活下来。 所以如果他一定会死,他只能问问亲手将刀刃捅进自己身体中的爱人,究竟会不会想他。 这短短一句话,瞬间在连楚荆波澜动荡的心上再起风云,汹涌的巨浪一叠高过一叠,一浪大过一浪,直将他整个人湮没在无边的深海中。 巨大的压力在瞬间如坍塌的高山般汹涌而来,连楚荆竟一时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色顺着连楚荆苍白的脸颊流下来。 蜿蜒的血迹几乎像是破开了那张无暇的面具,露出这个十九岁少年脆弱的底色来。 “赵景玄,你还是在逼朕!”短暂的回神后,连楚荆自巨大的压力中得以喘口气,歇斯底里地尾音几乎破开。 “为什么要逼朕,为什么谁都要来逼朕……为什么……” 所有人都在逼他,逼着他成长,逼着他站起来,逼着他坐到皇位上,逼着他冷血无情,逼着他众叛亲离…… 现在连赵景玄都在逼他,逼着他直视那个早早被藏在角落里的自己。 他渐渐在极度的痛苦中抱着脑袋蹲下来,以最防备的姿势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赵景玄缩成一团的连楚荆,忍着心脏处传来的剧痛却只是摇摇头:“陛下,并非我在逼你……是你从来都不愿意输。” 连楚荆短暂地怔住了一瞬,而后缓缓自臂弯处抬起头来,那张脸上孤傲依旧,却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 那是从小被装进套子里的人,在风雪独行中无法找到自己的迷茫。 连楚荆愣愣看着两人之间蔓延的血迹,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慌张。 他看着赵景玄愈发灰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跌跌撞撞跪坐在赵景玄面前。 连楚荆抖着手捂住他的伤口,倔强得像个非要将碎了的糖画再拼起来的孩子。 在第无数次意识到赵景玄的伤口根本不可能愈合下,连楚荆依旧无数次将手捂了上去。 温热的血自他冰冷的指缝间流过,正如赵景玄流逝不可回的生机。 连楚荆似乎在这时候变成了一个彻底没有思想的木偶,只剩进出的呼吸让他还像个活人。 突然,一只大手轻轻盖在他的手上。 他怔怔地抬起头,才发现那是赵景玄的脸。 那只同样染血的大手轻轻盖在他脸上,温柔地为他拭去满脸的泪珠。 赵景玄的笑容比他的动作还要温柔几分,如轻抚过他脸颊的春风,却吹不尽连楚荆心中的荒凉。 “陛下别哭,现在,你终于要赢了……” 说着,赵景玄的手依依不舍般在他脸上又轻抚了几下。 在要离开的瞬间,连楚荆突然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住了那只手。 连楚荆的语气中是明晃晃的害怕,甚至短短的句子都连连带着颤音:“不要……不要! ” “朕不要赢了,朕不用赢了,朕不想赢了……” 连楚荆一连说了三遍,而后终于压不住呜咽:“若朕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大可以放下你我之间的恩仇,什么权利皇位都与朕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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