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宣早在听到连楚荆说到凤凰山时,身子便颓败地软了下去。 他的确没想到连楚荆会亲力亲为到自己翻看账本的地步,更想不到自己这番不仅没能让对方死在江宁,反倒折了这些年的苦心算计。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连楚荆那张脸,又伸手抚了抚脸上的不经意间长出来的细纹,语气中尽是赤.裸.裸的怨恨: “三千条性命一个不留,连招安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连楚荆,你够狠!” 他说着说着突然狂笑起来:“方才还说你和你母亲像,现在看来却不是…… 你母亲一个见到老鼠都要害怕许久的人,怎么跟你这个冷心的怪物比?” 连楚荆对他语言里的尖锐置若罔闻,只轻轻摇了摇头:“你也说了,朕母亲心软,所以被人害死在冷宫中。 朕若不先一步……该是被你们这群恶犬撕裂了。” “谁去找的杨茂?” 姬宣后知后觉,语气中都是不可置信。 “明明你时刻在我们监视下,哪里来的人去找杨茂通风报信?” “朕的人,时刻在你监视下……你确定?” 姬宣原本是确信的,连楚荆南下只带了锦衣卫和暗卫,若还有什么别的势力便是赵景玄的人。 这些都在他的监视下……可连楚荆这样问出来,反倒让他多了一丝怀疑。 到底漏了谁?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叫钟音的小丫头…… 然而连楚荆却摇摇头:“朕哪儿舍得让那小丫头冒险……是钟昆。” 姬宣的身体在瞬间弹了起来,竟会是钟昆! 他早知道连楚荆在应天府埋了自己人,却没想到是这个看着懦弱又贪婪的小小推官。 然而循着往回想,姬宣却又觉得一切合情合理起来。 当时连楚荆二人进江宁城时,正是钟昆将那两个大衍宗派去勘察粮仓的人放了进去,才让小皇帝后面的一切布局进行得如此顺利。 加上钟府一游,若钟昆不知连楚荆身份,一个六品推官又怎会非要向草民身份做掩的连楚荆行大礼? 想到这里,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姬宣的眼中闪过浓得几乎烧起来的恨意,掩在袖下的手微微转动了一下,直直向着连楚荆而去。 连楚荆只倏地觉得面前有阵清风划过,接着这阵风猛地被转了向。 脸上猝不及防被溅上些温热。 他有些发懵,鼻尖传来的腥味让他微微皱眉,他下意识伸手去擦,才发现这竟然是血。 耳边响起一声鬼哭狼嚎的尖叫,那是姬宣的声音。 这一切快得姬宣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匕首滚落的碰撞声。 他后知后觉地往自己手臂看去,那里已经只剩下裸露的白骨和一些未被完全切断的经络。 鲜血在那刹那喷涌而出,姬宣甚至没感受到疼痛,只有汩汩热流自身体中流出去。 他愣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想拿那把匕首刺杀连楚荆,而赵景玄的刀却比他快得多…… 他撕心裂肺地怒吼着跪下去捡起自己那条尚且温热的断臂,试图将那条末端染上沙石的断臂接回去。 散乱的长发染了血沾在那张满是惊恐的脸上,让他狼狈得像是流落街边的恶犬。 偏偏赵景玄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不留给他,捡起那条断臂便悠悠扔了出去。 看着姬宣惊叫着摇摇晃晃地忍住疼痛爬起来朝着那条断臂跑去。 赵景玄有些厌恶地擦干净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才朝着连楚荆走过去。 察觉到身边人落座,连楚荆冷冷开了口:“还敢坐下……不怕朕杀了你?”
第六十六章 “总归现在也是杀不了的……” 闷闷的一句后, 赵景玄便噤了声。 连楚荆只觉得眼前大概是有人过来,挡住了朦胧映入他眼里的光。 一张帕子被人拿在手上,轻柔地在他脸上擦拭, 勾得他的心痒痒的。 赵景玄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响起,如上好的古琴, 一如既往带着让人安心的低沉:“陛下何时开始看不清的?” 连楚荆没说话, 便是默认了。 他确实早就看不清了, 其实自今早出门时便早有预兆, 只是这时候真真是连人形都分不出来罢了。 两人具是沉默着, 赵景玄擦拭他脸的力道不松, 连楚荆也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他看不清,然而脸上的粘腻让他知道方才姬宣的血该是溅到他脸上了。 不舒服。 不止是脸上不舒服, 心中更是哽了块不上不下的湿棉花。 “又是早料到了?” 面对赵景玄带着些心疼的质问, 连楚荆看不清对方神色,但也猜出对方大概这时候脸色不会太好。 对方是在问他是否知道姬宣此番就是要刺激他,让他的眼睛进一步恶化。 他摇摇头:“又不是真神仙,如何猜得出来朕那期盼已久的小舅舅会是他?” 连楚荆说着停顿了一下,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年来, 那晚黑衣人的一碗毒药,让他瞎了眼,后来也有人旁敲侧击向他透露过是宫里的人下的手。 自此这件事便一直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谜题。 可他如何能想到,自己那疯了的母亲是异族的公主,反倒是九五至尊的父皇才是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愣神之际,连楚荆清楚听到了皮肉被破开的声音,缓慢地在他耳边如极刑般响起。 他知道赵景玄想做什么。 对方想再次将血哺喂给他…… 明明什么也看不分明, 连楚荆却还是觉得眼前的光线太刺眼。 他重重阖上眼睛,手指攥得发白却也没遂心地伸手制止赵景玄的动作。 心中在抵触, 理智却告诉他就该这样。 这样的嘶磨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尖刀,让他每一丝骨血都在恐惧。 然而到他嘴边的却不是被赵景玄割破的手腕,而是对方柔软的唇。 连楚荆只顿了一下,赵景玄卷着鲜血的舌便顺着他因微微惊讶睁开的嘴哺了进去。 甜腥的血气在两人唇齿相依间慢慢蔓延,连楚荆的头皮在瞬间被炸得发麻。 他下意识要推开对方,手却被对方单手捏住推到了头顶。 双手被人制住,连下颌也被人轻轻捏住。 连楚荆扭动了两下身子,抗拒、拒绝,却依旧无法挣脱对方的禁锢。 温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随着对方的津.液渡如口中,赵景玄柔软的舌长驱直入地勾起他的舌,胁迫他将那些腥甜的液体一滴不剩咽了下去。 喉结滚动间,连楚荆觉得自己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正源源不断流了出来,连带着他最后一丝理智也烟消云散。 吻他,不顾一切地吻他,哪怕下秒这世界就要陷入天崩地裂的昏暗。 什么皇权斗争,什么血海深仇,在此刻最原始唇齿相贴的欲.海下都成了累赘。 他挣开赵景玄的约束,在对方僵硬的瞬间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是连楚荆第一次在两人缠绵的吻间做出回应。 赵景玄在这样微小的回应下几乎丢盔弃甲。 两人几乎发疯般在对方柔软的唇上啃咬,倔强地以最笨拙的方式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呼吸在对方的掌控下,吐息间鼻尖都是对方的味道。 分明是最温暖的木香,然而萦绕交杂着血腥味的琥珀香就像蚀骨的毒药。 这毒药如影随形,让精通毒性的连楚荆避无可避,疼得他心口像是被豁开一个大口子,阵阵凉风争先恐后往里钻…… 疼得他几乎狠不下心来。 连楚荆觉得自己此生像株无依无靠的浮萍,所拥有的最终都会失去,所能依靠地的最终都会离开。 他抬头望去,始终陪着他的,竟只有赵景玄,这个他曾恨之入骨,却也想他想得彻夜难眠的赵景玄。 是赵景玄在偌大的泥沼里给了他一片得以喘息的空地,不断折磨他却又不曾给他切实的伤害。在成就帝王的尸山血海中托起他的龙袍,教给他情动和悲伤。 传言中孟婆汤八泪为引,方能叫世人忘却世间苦忧。 然而生泪为他,苦泪为他,相思泪为他,别离泪为他,而伤心泪更是为他。 人间疾苦,贪念嗔痴,欢喜情动,爱憎别离都是为他…… 赵景玄三个字,刻进他骨子里,融进他血肉间,叫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两人从开始就未曾走上各自的阳关道,于是只能在这条只能容忍权势攀附的独木桥上相向而行,按剑相对…… “陛下……” 两人唇齿相贴间,赵景玄突然开了口。 低沉的沙哑间,却是用唇噙着他柔软的唇,一点一点极缓慢地撕咬舔舐,像是要将他整个拆吞入腹。 他听见赵景玄说:“陛下,我们……非要走到这步吗?” 连楚荆慢慢睁开眼,眼前的光亮逐渐清晰起来,柔和的光线将赵景玄棱角分明的脸不遗余力地映进他眼中。 连楚荆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余韵之下连带着两条手臂都在剧烈抖动,几乎快挂不住赵景玄的脖子。 对方感觉到他的颤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以视安慰,却发现连楚荆突然睁开了眼。 赵景玄看着那双还泛着微红,却清明得不像话的眼,微微顿了一下,才带着些卑微的试探:“陛下……也是心悦臣的……对吗?” 连楚荆看着眼前人,这是大兴最年轻的异性亲王,是树大招风的权臣,是足以名垂青史的功臣。 所有的荣耀功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然而此时的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甚至卑微到想从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得到微不足道的回应。 然而在赵景玄近乎虔诚的期盼下,连楚荆却又是笑了。 那样的颓艳的笑容似乎不该出现在连楚荆那张年轻却苍白的脸上,更不该出现在此时进退维谷的两人之间。 可连楚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艳丽,笑着笑着眼角便红了。 他指了指赵景玄,又指了指自己:“心悦?” “心悦……” 轻飘飘的两个字,分明是最美好的愿景,于他而言却是穿肠毒药,是压在他心底的一根尖刺。 是无数次他想要吐露的心声,是不得不压在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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