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这个中原男子前,姬姳的世界里有亘罗蔚蓝的天空,有清澈的湖水,有翠绿的草原和洁白的羊群。 然而在遇到这个男子后,姬姳头一次知道原来寥寥几语,就能勾画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那里桂殿兰宫,雕梁绣柱,有数不清的歌台舞榭,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 于是姬宣就发现,自己这个平日里最张扬跋扈的妹妹,慢慢开始不往外跑,日日来回于那个中原男人的住所,开始梳妆打扮,开始洗手做羹。 姬宣心中嫉妒成狂。 可他只是一介庶子,别说出手将人赶出去,他甚至没什么机会能和自己这位高高在上的妹妹说句话。 可这并不妨碍他用尽一切办法让两人见不了面。 亘罗受大兴打压,也因此许多人都憎恶中原人。 于是姬宣用了些小手段,让亘罗的单于知道了这个中原男人的存在。 姬姳再怎么跋扈,也没办法违抗自己父亲的命令。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中原男人被自己父亲带走。 姬姳以为对方会死,可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姬宣怎么也想不到,姬姳救回来的这个中原男人会是大兴的二皇子,也就燙淉是先帝。 二皇子并非皇后所生,生母地位低微。 非长非嫡,又没有母家的支持,兄弟相残,二皇子在大兴的日子格外煎熬,大统无望。 然而他遇到了姬姳,单于的女儿,天降的恩赐。 于是一边是以为自己女儿未来将成为一国之母的单于,一边是处心积虑想靠着亘罗谋夺王位的先帝。 两人一拍即合,二皇子娶了亘罗的居次,得到了亘罗的支持。 再往后的事史书上都有记载,只是胜者为王,历史也成为了胜者的遮羞布。 得到亘罗支持后的先帝杀兄弑父,成功坐上了至尊的宝座。 而这还不够,当上皇帝后,先帝并未遵守先前的约定减少亘罗的岁供。 反而变本加厉,以姬姳秘密威胁亘罗单于,逼得亘罗不敢动作。 先帝没有母家支持,即便当上皇帝依旧皇位不稳。 于是后宫理所当然成为他维权的工具。 甚至于原先的皇后之位——先帝不会放任一个外族的女子当皇后,哪怕姬姳长得和中原人一样。 于是姬姳一面听着先帝的花言巧语,一面看着后宫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或是大臣的女儿,或是要拉拢的属国的公主。 形形色色的女子,脸上带着她最初一样的憧憬,被锁进了这软红十丈的宫墙中。 看着龙袍加身的先帝,姬姳甚至开始有些记不起最初那个将她搂在怀中,温情软语跟她描绘着京都瑶台琼室的少年究竟长什么样了。 她开始怀念亘罗的蓝天,想念家乡一望无际的茵茵绿草,她想回去。 可偏偏这时候,她怀孕了。 新生命的降临让她觉得新奇又激动,于是她又满心期待着这个流淌着自己血液的孩子的降生。 历来后宫总是难免斗争,她原也无意争抢。加之先帝终究对她还是有情分在,处处护着她。 可萌芽于亘罗戈壁的花终究败在了八街十陌的京都。 姬姳才知道原来先帝护着她,并非护着她这个人,而是维系着大兴与亘罗的关系。 可这些年来亘罗为了扶持先帝登基,不得已参加大兴的内斗,又在先帝登基后继续替他维持边境其余小国的安定,国力早已不复原先。 于是才有了那次,一个对先帝更有用的大臣之女,对姬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毒,先帝却置若罔闻。 姬姳身体底子扎实,肚子里的孩子也命大,于是一碗一碗药下去,还是活了下来。 可姬姳的精神却在这时候愈发不稳定。 她越来越多地梦到自己的家乡,梦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梦到配着自己长大的阿嬷。 于是她逃了…… 一个人,一匹马。 姬姳生生从大兴的都城,骑马回了她朝思暮想的故乡。 可等她推开那扇熟悉的大门,却没想到故乡也早已经变了样子。 王座上坐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父亲,而是那个曾经告发她藏起先帝的庶生哥哥。 她才知道原来这也是一场交易。 她的父亲太过于有谋略,也过于威严,不利于先帝的掌控。 于是在察觉到大兴京都传回来的书信越来越不像自己女儿亲手所写时。 这位父亲揭竿而起,却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精兵拦在自己的王宫外。 而里应外合与先帝骗他的,竟是自己这个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儿子。 姬宣与先帝实在太过相似,同样的庶生,同样的不得宠,同样的有野心却无法施展,也同样的心狠。 不过姬宣不像先帝一样靠着充盈后宫,以通过妃子的母家来巩固皇权。 姬宣即位后去见其余部落首领,是带着“见面礼”去的——他的父亲,这位曾经草原霸主的项上人头! 因此先帝没想到,原以为杀了姬姳的父亲,会让各部落军心涣散,以此保边境安定。 却没想到扶持的这位看似软弱的新王,能将各部势力联合,壮大成为新的威胁。 于是身为敌国公主,姬姳回去后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价值不在,曾经年少的情分却到底还维系着先帝所剩不多的良心。 然而这一丝温情只够留下她的命,于是姬姳生下连楚荆后就被扔进了冷宫。 再之后,就是应泽丰假借出使之由,将亘罗的地形图和军.事布防图绘了出来,大兴精兵直捣黄龙,灭国屠城。 说到这里,姬宣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赵景玄的眼睛却红了。 “赵景玄呢?” 姬宣以为连楚荆至少会先问问他别的,却没料到他开口问的是这个小崽子。 “他?” 姬宣说这话时,不屑的眼神落在对方忍得发抖的身体上,语气中带着些快意。 “他原本是我的一条狗,只是这条狗在下没养好,才不小心放了出去……” 连楚荆闻言点点头,意料中的事,从他第一次在赵景玄那次睡梦中无意识呢喃着的居次二字开始。 他便知道,对方并不是大兴人。 那日一眼看穿闵姜用的是亘罗秘术,亦佐证了他的猜想。 “说了这么多,你依旧没告诉朕,朕的……母亲,为何会死?” 姬宣这样一段痒洋洋洒洒的故事讲下来,连楚荆始终以为自己能做到事不关己。 然而等他开口问出母亲两个字时,他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原来无论母亲在他的成长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到底是血肉相连,这颗姬姳创造出来的心脏,依旧会因为对方的苦难而痛苦。 姬宣听完,似乎就是等着连楚荆问出这个问题。 他盯着对面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扯出一个恶劣而报复的笑来: “陛下觉得她孤身一人,闯进一个爱她多年的人的寝宫……能发生什么?”
第六十四章 姬宣说这句话时刻意的语气上扬和得意, 让原本就带着十足歧义的话落在在场所有人耳朵中更多了些别的意味。 连楚荆他的唇在瞬间失了血色,开合了几下却怎么也没办法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他有些害怕听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不愿回忆这故事中,为何留着同样血的兄长, 会日日将不算清白的眼神落在自己的亲妹妹身上。 更不愿想倔强到一人一马纵横千里也要回到故乡的姬姳,为何在回到京都后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 窒息感自微微发疼的心脏处开始蔓延, 连楚荆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 记忆中母亲的脸愈发模糊起来, 恍惚间一双带着浓浓怨恨的眼却突然透过凌乱的头发利箭般射了过来。 不同于小时的躲闪, 他此时突然很想抱抱姬姳, 抱抱自己的母亲。 然而等他伸出手, 才发现姬姳满眼的憎恶都并非落在他身上, 而是透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那是姬宣。 是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姬宣。 小时连楚荆总是不懂母亲为何总以一种可怖的眼神盯着他, 这时他才知那只是母亲在意识不清下将他当成了姬宣而已。 连楚荆深深吐出一口气, 却依旧无法从巨大的哀恸中挣脱出来。 然而姬宣却显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那妹妹啊,从小就高高在上的妹妹……你们都不知道那晚她跌跌撞撞推开门的样子。 我第一次从我那好妹妹脸上看见那样的神色,那样无助又脆弱,可是她怎么逃, 又怎么跑得了?” 姬宣的语气急转直下, 一字一句针扎般自连楚荆捏得发白发麻的指间刺进去:“她甚至不敢死…… 连楚荆,她还怀着你啊,她怎么敢死?” 姬宣愈发刻薄的语调在连楚荆耳边炸响,胸口阵阵闷疼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气血翻涌间,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伸手拭去时却愣了一下…… 是血。 连楚荆紧了紧手上的粘腻,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了一边, 冷声道:“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凶兆,连所谓孙皇后的陷害, 也是假的……” 姬宣浅笑着点了点头,看的却是赵景玄: “自然是假的,只是这样看来摄政王明明知道真相,却逼死了无辜的孙皇后,这其中缘由可就说不清了……莫非是为自己铺路不成?” 见连楚荆不说话,赵景玄敛了心中的暴虐,抬眼正对上姬宣不怀好意的眼神,接了对方这把暗刀。 当时逼死孙皇后是铺路不错,只是铺的却是连楚荆的帝王之路。 当时连楚荆初即位,孙家势力太盛,四大家又虎视眈眈,孙皇后千万是留不得。 孙皇后自己也清楚这点,于是以自刎与赵景玄做了这个交易。 ——用自己一命换孙氏昌荣。 因此当初立后时,赵景玄力排众议举荐了孙家的女儿孙琴韵。 而再之后的事,便不是他一个承诺能掌控的了。 孙琴韵的野心太大,纵然他不愿连楚荆后宫多个人,可若不是孙琴韵先下了黑手,总也到不了孙、杨两家山穷水尽的地步。 归根究底,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姬宣这时候将孙皇后这事儿挑出来,显然是在挑拨君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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