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玄浑身一滞,喉头泛起些甜腥,咽下去却都是苦涩:“不必,只要陛下愿意让臣跟着陛下便好。” “好……多久?” “就等江宁事毕吧……” 连楚荆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些色彩:“摄政王金口玉言,只愿不失信于朕。” 说完,连楚荆转身便走,似乎再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开门的那刻,脂粉气扑面而来,鼻尖缭绕着的终于不再是赵景玄的气息。他只觉得轻松,深深吸了口气。 身后却在此时传来几不可闻的肯求声:“臣再做回云容可好?” 连楚荆脚步微顿,偏头轻声道:“摄政王若愿意当,便当吧……” …… 连楚荆走后不久,躲在暗处的素衣便轻手轻脚摸了进来。 她自小便跟着赵景玄,自家主子与小皇帝这段孽缘,她多少也知道些。 福春楼内红桌红凳,暖黄的烛光日夜不熄,尽是奢靡热闹。 然而赵景玄一身黑衣呆坐桌前,暖光自他黑发上宣泄而下。素衣却只觉得满室的春.光都闭着对方而行,只余赵景玄一身落寞。 她甚至觉得整个强大到轻轻跺脚,都能让大兴朝局动荡三分的男人有些脆弱。 她转瞬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杞人忧天,这样的人怎么会脆弱。 可她忘了,愈是高位,便愈是严寒,越是强大,便意味着,无人可依。 看着赵景玄的样子,素衣的言语中终究多了几分担忧:“主子已然决定好让那人出来?” 赵景玄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玲珑当初几乎是被人刻意塞进福春楼的,为的便是让本王知晓。 那样的一张脸,本王也近处瞧过,如假包换。知道福春楼隶属本王,能找到陛下的亲属,说明陛下的身世已然暴露……背后这人知道得够深,手段也够多。 陛下的皇位得之不易,若被人知道陛下的身世,必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赵景玄的语气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苦涩:“况且,若没有这个理由将陛下绑在本王身边,本王又该如何再靠近他啊……” “可若陛下知道这人……” 素衣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景玄一记眼刀瞪了回去,她连忙俯首:“属下失言。” 赵景玄看着对方伏在地上的身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就像乱浮生,明明手段低劣,明明是穿肠毒药,他却甘之如饴。 只因那也是他唯一所能及的解药……
第四十二章 …… 因而昨儿应天府粮仓才被劫。 连楚荆刚出福春楼不久, 果不其然便看到街上加强了巡视。 结队的官差拖着板车,趾高气昂地穿街而过,车上鼓鼓囊囊的袋子中不知装的是些什么。 他信步进了个茶庄, 果不其然听到隔壁桌两人正讨论这事儿。 “听说了没,昨儿应天府的粮仓让劫了!” “那是, 昨儿那动静儿可真够大的。” 两人说起来手舞足蹈, 好不兴奋: “丢了这么多粮, 听说来查铁业的锦衣卫不日便到了, 真不知道那些当官儿的该怎么圆过去。” 其中一个慢慢喝了口茶, 将其中的茶渣吐了出去, 才笑用下巴点了点那些正拖着板车的官差:“没看见吗?筹粮呢!” 对面那人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是也是, 应天府那些个, 不知道为这些富商开了多少后门儿,也该让他们放放血了。” 连楚荆听到这里,便也大概明白过来。 应天府被劫了粮仓,说是有鲁朔的谋划不假, 更多的还是应天府的人实在尸位素餐, 加上又被凤凰山一边吸走了部分兵力,以至于措手不及,毫无反击之力。 这下,应天府的所有问题便都大剌剌暴露在光天之下。 然而在位者不归根去寻找问题,却顾着拆了东墙补西墙,把手又伸到了百姓身上,便必然会暴露别的问题。 可连楚荆要的便是这个别的问题。 一旦越来越多的问题接踵而来, 腐烂生蛆的躯干被剖开陈世,才是这挣脱混乱肮脏的重生之时。 他还记着自己是应天府通缉的逃犯, 便也没多做停留,起身便要回大衍宗。 余光中却见一小厮正手上抱着一大摞宣纸自他面前走过,他倒也没多想,随手理了理衣服便站了起来。 “赵哥哥!”一声清脆的叫声传来,连楚荆听着有些耳熟,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直到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转身眉间一凛,手掌化刀,却在看见钟音那张笑吟吟的小脸时愣住了。 “钟音?” 钟音依旧一身鹅黄小衫,跑起来像只撒欢儿的小鸭子,浑身笼罩的阳光叫连楚荆多日淤积的浊气也消散了些。 他没忍住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刚要开口,余光便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压着光影朝着两人走过来。 他下意识便想躲开对方,钟音这时候却也随着他的目光了看了过去,语气更显兴奋:“云哥哥!” 赵景玄这时候已经又带好了云容的那张脸,微微勾唇算是回了钟音的招呼,眼睛却一瞬不顺瞬地看着连楚荆。 “公子……” 对方的语气中似乎有讨好,连楚荆对这语气熟悉,却实在疲于应对,刻意忽视了过去。 正这时候,一队官差从几人身边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临了末尾的官差还朝着连楚荆多看了几眼。 两人倒是没觉有异,只是钟音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一脸惊恐地捂住了嘴,将连楚荆和赵景玄往一边拉去。 小丫头左看右看,确定没什么人,才舒了口气:“差点忘了,你们还被通缉着呢,怎么就这样在街上闲逛?!” 连楚荆不便解释什么,正巧这时候碰见一直落在几人身后的闵姜过来。 两人会意地接过闵姜手中的假胡子粘上。 连楚荆沉默了会儿,只朝着闵姜微微点头致谢,转而问道:“李家没为难姑娘吧。” 闵姜不自觉卷了卷手中的帕子,似乎有些不想说这件事。 他便也会意地不再多问。 赵景玄的眼神依旧没从连楚荆身上挪下去,后者却半分眼神都没分给对方。 钟音一瞬便了然,一双大眼睛在连楚荆赵景玄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赵哥哥,云哥哥,你们……吵架了?” 小丫头的一句将两人都问得有些懵,还是连楚荆先反应过来,干笑道:“哪里的事儿?” 然而连楚荆虽这样说,或许是女子天生的敏感,钟音却像是看透了一般:“一定是!” 连楚荆没说话,垂下去的眼中多了些不自然的神色。 若真只是简简单单吵个架也就好了…… 钟音见他不说话,又将他拉到了一边,见他沉默,便自顾自说起来: “要我说呀,赵哥哥你就别和他生气啦,云公子如此心悦你,想来一定也只是无心之失。” 小丫头一双眼睛中满是坚定,句句由心,不似作假。 连楚荆闻言却只轻笑一声。 心悦,又是这两个字。 可赵景玄若真是喜欢他就好了,就不至于一次次伤害他,骗他,威胁他。 “你看错了,他何曾心悦过我?” 钟音闻言微微张大了嘴,一张小脸儿上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赵哥哥你相信我,云公子一看便是用情至深,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清晰呢!” 连楚荆不忍心打断对方,却实在听不下去。 他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对了,你们是出来做什么的,怎么那小厮抱着那么多纸?” 好在小丫头根本没想这么多,呵呵一笑: “是闵姜!闵姜的父亲是督铁都事,平日多在记录,因此纸张用量要更多些,我俩便……” 连楚荆闻言点点头,便知道过来两个小丫头又是趁着替父亲采买的由头,从学堂偷溜出来的。 他轻轻在钟音头上敲了一下:“好了小丫头,快回学堂吧!” 钟音见被对方说破,朝着他吐了吐舌头。 然而看着赵景玄殷切盯着连楚荆的眼,小丫头的眼神在两人间逛了一圈。 忽然有了主意般地一拍手:“正好午膳时辰快到了,不如你们来我家可好?” 连楚荆自然下意识地要拒绝,然而赵景玄却得了宝似的,连忙道: “毕竟是钟姑娘的一番好意,也不好拒绝不是?” 说完,钟音那小丫头便拉着赵景玄,二人顺毛小狗般的,眨巴着眼睛望着连楚荆。 他倒是不介意做这个恶人,然而奈何实在磨不过钟音这个小丫头,最终还是由着人拉着,带了些礼物去了钟府。 据钟音自己所说,钟家一直在她父亲那辈儿,还只是个不上不下的商人,直到她父亲生了个争气的儿子。 这儿子寒窗十年,大中举人,成了一家的骄傲,光耀门楣。 说到这儿,钟音语气中都是骄傲,连带着那双大眼睛都在熠熠生辉:“也多亏了如今这位明君,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用人唯贤,我兄长也没办法不过而立便坐上了正六品的通判……” 小丫头说起来没完没了,竟叫连楚荆忍不住脸红起来。 重用寒门,于连楚荆而言,其实更多的是削弱四大家的根系,培养自己的人。 在高山上俯瞰一切的人,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颗种子,能开出绚烂的花来。 然而这鲜花一路盛放,香飘十里…… 闵姜还要将纸张送却督铁所,中途便与几人分开了。 刚踏进钟府大门,便有一个与钟音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妇人笑着迎了过来。 那妇人见钟音回来,眉头微微蹙了些,却不见愠色,轻轻在小丫头额上戳了一下:“你个小丫头,又逃课了?” 显然钟音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拦腰抱住那妇人,撒着娇在对方怀中拱了拱:“母亲……我是帮闵伯伯买纸去了嘛……” 钟母对自家这个小女儿实在没法子,这时候才看见了连楚荆二人:“二位是……” 钟音虽说年纪小,心眼儿却通透,眼睛一转,对两人与李华茂的纠葛闭口不谈,只道: “之前女儿被人欺负,是这二位公子救了我。” 钟母眼里担忧难掩,将小女儿拎着左右看了一圈,确定对方没什么事儿,才放开她,转而向二人道谢: “多谢二位公子救下小女,如不介意,还请在寒舍用完午饭再走。” 钟母不似小丫头跳脱,却也热情。带着两人在钟府逛了一圈,才将人安置在假山后的八角亭中先用些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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