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楚荆此时握着这块平安扣,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摩攥了几下,仿佛还能从上面感受到先生的气息。 “当初政权不稳,京都四大家虎视眈眈,我不可能留人在陛下身边,但也只是砍了人一条胳膊……” 赵景玄自觉连楚荆听了这个消息,会从被欺骗的狂怒中走出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话,便被一阵低笑打断了。 这笑声甚至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像是被铁链困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小兽,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尖锐凄凉的嘶吼。 连楚荆笑得肩膀不断抖动着,笑着笑着,他便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起来。 脸上湿润一片,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竟是哭了。 他已然许多年未曾哭过了。 这眼泪中不知多少是喜悦,多少是苦涩。 先生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瞬间的狂喜在眨眼间侵占了连楚荆的每寸骨血,每个毛孔。可转瞬而来的,是心脏被挖走一块般的凄凉和空洞。 赵景玄在说什么? 只砍了人一条胳膊…… 先生的一条右臂,五年的不知所踪和□□,以及那曾经剑术无双的先生再也拿不起剑来。 以及他日日夜夜的思念愧疚,行尸走肉般浑噩度日…… 在赵景玄眼中,原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只砍了对方一条胳膊”。 甚至语气自然得像是施舍,好似他和先生还要感恩戴德对方留下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砍了先生一条胳膊。 连楚荆看着自己曾日夜秉灯追随的人,熟悉而陌生。 岁月并未在对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和五年前那个以最强势的姿态闯进他生命,为他的世界蒙上一层血色时一样。 或许对方从未改变过,只是连楚荆太渴望在茫茫无际的大雪中找到一根支柱,一个依靠,以至于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在风雪中被蒙了双眼。 冷血,冷酷,高高在上,睥睨一切……这才是真正的赵景玄,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摄政王。 明明眼前愈发水汽一片,连楚荆却觉得自己这些年从未如此清醒过。 “当初陛下刚登基,臣亦无所依靠,若有陛下恩师在,臣绝无出头之日,如今……” 赵景玄还想再解释什么,然而连楚荆脸上的泪痕却像是穿肠毒药,嗓子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如今摄政王手握大权,朕亦无法左右半分。因此可以让朕的先生出来,缓和君臣之间关系,是吗?” 赵景玄不继续说下去,连楚荆却没什么不懂的。 左不过是利益二字。 他珍视的,他爱惜的,他向往的,他渴望的……所有的一切,在赵景玄眼中,似乎可以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赵景玄最原本的样子。 摇摇欲坠的桅杆倒在了无人问津的风中,载着他幻想和希望的扁舟,失控地撞上了他可望不可即的高山。 可这一切都是他在自作自受。 然而幸好,幸好先生还活着…… 人在绝望中总要找些慰藉,也好在被撕碎扯烂的人间再找个理由活下去。 可赵景玄不会大发善心因为要缓和关系,便将先生还给他。 两人之间的交易本就不平等,赵景玄手中握着他无法拒绝的王牌,可连楚荆却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你想要些什么?”连楚荆胡乱抹了一把脸,开门见山。 “无论什么都可以?”
第四十一章 连楚荆眼中视死如归不顾一切的疯狂, 让赵景玄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扼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然而连楚荆语气冰冷,回答得没一丝犹豫, 甚至生怕对方反悔一般。 “是,若摄政王想要皇位, 朕回去便禅位……” 多少人眼巴巴不敢奢望的龙椅, 在连楚荆口中, 却成了可以拱手相送可有可无。 赵景玄第一次, 如此确切地感受到这位先生, 在连楚荆心中的重量。 一个无权无势的白衣, 竟比他苦心为对方守住的江山更重要。 赵景玄心中升起一股无端的怒气。等回神时,一双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下巴。 他手上没有任何怜惜, 连楚荆莹白的肌肤上很快红了一片。 他曾多少次想将连楚荆瓷白的肌肤染上他喜欢的薄红, 却始终隐忍克制着,即使心潮澎湃却也收着力。 然而终于到了这天,小皇帝脸上却未曾有他痴迷的情.欲,而是一片冰寒。 他伤害了他…… 意识到这点, 赵景玄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 转而看着那红印,有些笨拙地想要将它们擦干净。 然而赵景玄愈是焦急,愈是用力,那道红痕愈是与他作对般愈发红得滴血。 ……像是两人之间愈发深刻的裂缝。 无论赵景玄怎样费尽心思,都无法跨越半分这显而易见的鸿沟。 无力而愤怒,在心中郁结堆积,横冲直撞找不到宣泄口。 赵景玄冷笑一声, 恶劣地自连楚荆身上自下往上乜了一遍:“臣想要什么,陛下真的不知?” 连楚荆似乎是听懂了对方的话。 赵景玄想要什么?他从来都知道。 他有时候真是庆幸自己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 这张脸若是落在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身上,必定是灭顶之灾。 不对,长在他身上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 觊觎他的人数不胜数,可笑他费劲心力爬上高位,最后也要靠着这张脸,这具身子去取悦别人。 甚至他比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宠更要不如——只因他无路可走、没有选择。 他做事总喜欢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仍他算无遗策多智近妖,败局却早在他孤注一掷与赵景玄与虎谋皮时便定下了。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 连楚荆自嘲地扯出一个笑来,这个笑实在勉强,落在他脸上,却讽刺地多了几分颓艳的凄美。 扣子一颗颗被解开,白衣便层层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很快便只余一件里衣。 身子不断颤抖着。 倒也不是冷,然而或许是屈辱,或许是无力,又或许两者都有,压在他肩膀上,让他几乎忍不住躬下身子。 可他仍是强迫自己挺直腰杆,对抗身体的本能去保护最后一丝尊严。 然而等手指真正放到里衣的盘扣上时,他却依旧不可控地微微顿了顿。 一边是早已经七零八落的羞耻和自尊,一边是先生…… 连楚荆比任何时候都果决,这甚至不需要去抉择。 因此也就仅仅这一瞬,大片的胸膛便在他的动作下敞露在秋风中。 红梅未消,薄红未褪。 如玉般的胸膛在福春楼日夜不熄的烛火中泛着些诱人的暖光,他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在提醒着着两人昨晚的温存。 可仅仅一晚,如梦似幻的一晚,两人便又被生生扯回了骨感的人间。 眼里分明是不可一世的倔强,手上的动作却自虐般一刻不停。 赵景玄看着眼前人屈辱的动作,如鲠在喉,生不出半分心思。 他只是想看看,看连楚荆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却不想对方作践自己至此…… 他心中怒气更甚,一双拳在衣袖下捏得咯吱作响,眼底戾色一闪而过。 地上的衣物叠起了一座小山,连楚荆的动作却仍是不停,就这么摆出一副任予任求的样子。 指尖划过身上最后的遮挡,连楚荆没有丝毫犹豫便要褪下。 反倒是赵景玄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够了!” 小皇帝便真的停了下来,抬眼望向他,满是讽刺:“怎么,要等到晚上?” 他知道现在激怒赵景玄并不理智。可除却言语上能再装着张牙舞爪,他实在不知为自己遮挡些什么。 赵景玄闻言脸色果然更沉了些,忽然伸手压在他脖颈处,忍得青筋暴起。 “那个人就这么重要?” 果然,在赵景玄眼里,先生只是那个人,是个不值得拥有名字无关紧要的蝼蚁。 可对连楚荆,那是他最后的色彩。 连楚荆就任由脖颈上那只手钳制着,眼里尽是坚定:“是,比朕的命还重要……” 两人谁也没看向对方,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似乎有刀剑碰撞。 长久的一段沉默后,最终仍是赵景玄败下阵来。 他沉沉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衣物为连楚荆穿上。 当初两人南下路上,他便总是替对方更衣,此时倒也得心应手。 赵景玄的动作轻柔,像是情人间你侬我侬的温存,缱.绻中爱意流淌。 连楚荆手指微动,语气中都是讽刺: “摄政王莫不是男.宠当惯了?这时候还要上赶着为朕更衣。” 赌气的一句话,刺伤赵景玄的同时,也是提醒自己。 他并不害怕赵景玄对他刀尖相向,疼痛可以忍受,伤口可以愈合。 可赵景玄太熟悉他了,也太懂得拿捏他的软肋。 他只是怕对方装着最和顺的样子,用软刀子将他溺死在温柔乡中。 赵景玄闻言微微顿住,仍是为连楚荆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目光不经意间碰撞,赵景玄看着那双没有半点温度的眼——只觉得两人之间或许有什么在刚刚崩塌了,迅速得不给他一丝补救的机会。 赵景玄的眼神炙热而波涛汹涌,似乎有疑惑,又像是在探寻。 连楚荆无法在这样的注视下视而不见,说不上是害怕被窥探又或是什么别的。 他只是敛下了所有情绪,带上了赵景玄熟悉的那张面具。 “既不是朕的身子,摄政王不如开个条件,怎样才能将先生还给朕?” 赵景玄苦笑一声,终究垂下眼去,只自顾自道:“陛下怎的就是不信,臣是真的心悦陛下……” “心悦?欺骗羞辱,玩弄股掌,将别人的真心摧毁践踏……摄政王的心悦冷酷如斯,朕要不起,更不敢要。” 连楚荆的心中一片荒凉苦涩,这句话几乎耗尽了他浑身的气力,他只觉得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 可他仍强撑着,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沉声道: “朕的一颗心早被摄政王伤了个千疮百孔。若摄政王还想要,朕便剖出来给你,只求摄政王将朕与先生葬在一起……” 竟是心愿将自己的心剖出来,也不愿再让他沾染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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