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父母,家人。没有,却不意味他不需要。 这些年,连楚荆是生生将自己逼成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然而在江宁,在这个小小的钟家,他却感受到了久违的,从未降临过的,家人的温暖。 嚼到最后,那块红烧肉早没了滋味,连楚荆却细细地品着不舍得吞下去。 钟母也敏感地意识到了对方的不对劲,然而连楚荆低着头,直到赵景玄轻柔地拍拍他的背,他才回过神来。
第四十四章 人精似的钟母见连楚荆的样子, 瞬间反应过来对方或许有些难处,便将目光放在了赵景玄身上。 赵景玄一双眼里只有连楚荆一人,满眼的心疼让钟母动容。 她虽不知连楚荆为何对家人如此抗拒, 却直觉赵景玄的爱意做不得假。 钟母看着两人,想着钟音告诉她两人或许在闹脾气, 无端生出些感叹来。 “两个男子在一起, 原本就艰难, 逝者如斯, 公子不若惜取眼前人。” 于钟母而言, 只是过来人对小辈的一句劝导。 赵景玄却不由得苦笑起来, 两人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一句艰难可以概论。 五年前不得已以最残忍的方式, 让十四岁的连楚荆被迫在一夜之间成长。 看着那个日渐将自己装进壳子里的少年, 他何尝不悔,又何尝不怨世道不公。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都似乎木已成舟。 五年来,赵景玄在明面上不断磋磨着小皇帝, 几乎是拿着鞭子逼着连楚荆在这条帝王之路走下去。 然而暗地里, 他何尝不是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偷着、躲着,教会小皇帝一切,为他铺路,为他挡下大多的刀剑。 接着骄傲却又心疼地,看着连楚荆一点一点成长成了如今这样合格的帝王。 明明深爱,却需要不断隐藏克制, 赵景玄这些年几乎把自己逼成了疯子。 当看着连楚荆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在榻上躺了半个月时, 他几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然而熬红了眼,却也不敢去看一眼。 ——只为了让连楚荆记住这个教训,等终于有一天没有他的保护时,能不费力地躲过去。 每当赵景玄又因为什么不得不的理由,而使两人冷眼相对时,他就拿出刀来开始雕木娃娃。 拿惯了大刀的他其实做不了细活儿,最开始时歪歪斜斜,半天都刻不出一条直线。 可这样的粗糙怎么配得上他的明月。 所有的隐忍、心疼和爱意,都随着愈发熟练的镌刻技术,刻在了一个个不会哭不会笑的木头娃娃上。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刻下的娃娃有笑着的,有冷着脸的,洋洋洒洒几百个,满满摆了一整间屋子。 眼看着少年的身子开始迅速抽条,从那个顶着冕旒似乎都摇摇欲坠的孩子,终于长成了宽肩窄腰,即使一身素衣也矜贵无比,让他移不开眼的天子。 赵景玄就这么守着一天大过一天的欲.望和爱意,一边等着连楚荆愈发的强大,一边为他铺好剩下的路,再在闲暇时幻想着能否有一日,两人也终于不再是仇敌。 然而面对着那样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他面上不敢表露分毫。 可许多次少年天子冷着脸开口讥讽,他却只觉得快要沦陷在那双带着不屑与仇恨的眼里。 许多个夜晚,风静无人时,他甚至做贼一般偷偷拿走少年天子的贴身衣物盖在脸上,在极致为人不齿的癫狂中,才敢将自己极致的占有.欲悄悄宣泄一些。 这些年来,他就这样守着自己的明月,甘心做明月的影子。 在恨不得将人揉碎了融进骨血的癫狂中,严防死守着自己的渴求和爱意,妥帖地藏好自己的所有心思,只怕连楚荆会更恨他一些,只怕两人除了刀剑相向,再没有别的可能。 然而所有的一些,崩塌碎裂在他中了乱浮生的那晚。 早已不再坚固的堡垒破开一个小口,而后在小皇帝的自投罗网中土崩瓦解。 一切都失控了,无论是他藏而不能,被熬成偏执的欲.望,还是他见过光明再也回不去黑暗的渴.求。 他开始有了更多的幻想,更深的欲.念。 或许会不一样呢?或许还能有例外呢? 他几乎控制不住心中奔腾而泻的憧憬,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疯狂占有的欲.望。 于是跟着小皇帝南下,于是有了云容,于是有了死而复生的先生…… 然而事情却依旧不似他想的那样。 他在这场战役中做了万全的准备,唯独没想到,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着要报仇,要权利的小皇帝…… 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会选先生。 其中缘由他不敢去深想,他只怕自己这些年来越过满地的荆棘,却在最起始便走错了路。 于是慌不择言,却又在无形之中将人推得更远了些。 连楚荆眼底近乎绝望的痛苦将他的心撕得粉碎,他想放对方自由——可他别无他法,早从不知何时开始,他便再也松不开手了。 他无法接受连楚荆的身边没有他,更舍不得看不到他守着的明月。 这些年来,朝中有些不知两人纠葛的大臣,称两人是流光相皎洁的星月。 可赵景玄却从未以相伴明月身边的繁星自居。 繁星无穷而皎月唯一。 他要连楚荆永远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 星星点点的星光或许的确耀眼,可若是在连楚荆身边,他却甘愿只做影子,只做附属,甘愿只一辈子守着他的明月。 即便他的明月并不愿意…… 思及此,赵景玄抚着连楚荆的手微微施了些力气,对方吃痛,一记眼刀过来,却碍着钟家人的脸面没动怒。 赵景玄自知见好就收,收了手朝着钟母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对方的好意。 钟母看出两人都不愿谈这事儿,便也不想自讨无趣,又招呼着两人动筷。 一顿饭吃得融洽,连楚荆从其中感受到许久未有的温暖与惬意,走时脸色也好了不少,不自觉带上些笑意。 钟母执意要将两人送到门口,连楚荆推脱不过,便只好回礼谢过。 走时钟音的哥哥钟昆终于回来,脸上尽是焦急,看清连楚荆的脸时,他微微愣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钟母:“这是?” 钟母见自己儿子回来,忙向他介绍两位女儿的救命恩人。 闻言,钟昆也笑了起来,最开始在城墙上看不清,此时这位体态圆润的六品通判笑起来,竟有了几分弥勒佛的慈和。 “多谢二位救下舍妹,今日光临寒舍实为蓬荜生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说着竟非要行个大礼,连楚荆瞬间便觉得自己的额角都突突跳了起来,忙制止了对方。 钟昆被扶了起来,眼看着还要跟两人客套一番。 还是赵景玄看出对方不自在,拉着他辞别了钟家一家,往城外而去。 因着粮仓被劫,连带着城门的守卫也严了些,出来时费了些功夫。等两人回到大衍宗时,天已经快黑了。 大衍宗上下一片欢乐,正为劫了应天府半个粮仓而庆祝。 两人进大堂时,徐德胜正搂着鲁朔的肩膀,一个劲儿往对方身上凑,要对方再多喝一杯。 见他进来,徐德胜也未曾收敛一些,盯着他许久才认清了人,笑了一下便大着舌头站起身来:“老弟回来了!” 徐德胜一手挥开身边侍女的搀扶,一边摇摇晃晃往连楚荆身上撞。 鲁朔见状连忙追了出来,将人架在肩上,往外扯了些。 手上是将徐德胜往外推,鲁朔的一双眼却是将连楚荆上下细细打量了个遍,似乎是要检查检查对方身上是否完好。 直到确定连楚荆头发都没少一根儿,鲁朔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 徐德胜还要叽叽咕咕再说些什么,鲁朔却懒得和醉鬼说话,只笑着打哈哈,将人塞给了两个侍女: “是是是,宗主说的都对……宗主醉了,先带宗主下去。” 徐德胜想挣扎几下,奈何实在醉得厉害,脚步虚浮着被人架了下去。 不止徐德胜,大衍宗其余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横七竖八地倒在桌子上地上。 连楚荆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鲁朔见状便立即找了个借口,要将人带出去。 然而不等鲁朔的手挨上连楚荆,一旁站着的赵景玄却突然冷了脸,将连楚荆往外扯了扯。 鲁朔手扑了个空,连楚荆也因为赵景玄这一扯微微蹙了眉,一时间三人的气氛有些诡异。 好在此时大衍宗已经没几个人还清醒,也就自然没人注意到三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赵景玄不算好的脸色,在看着鲁朔那不上不下,差点碰上连楚荆的手时,一下便充满了逼仄的戾气。 连楚荆比鲁朔更迅速地察觉到赵景玄的变化,使劲挣了一下无果,小皇帝的脸色也愈发不好起来:“你又发什么疯?” 似乎没想到连楚荆会这么跟对方说话,毕竟在鲁朔眼里,赵景玄依旧是那个小男.宠云容。 然而赵景玄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可这笑却不是对着连楚荆,而是对着鲁朔。 赵景玄嘴角的弧度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痞气和不屑:“看不出鲁当家的对公子……还有这种心思。” 鲁朔的脸色几乎在赵景玄话音刚落便变了,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一张娃娃脸颤了又颤,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 连楚荆无意去猜两人打哑谜般的几句,也不知赵景玄话中的“心思”什么意思。 只朝着赵景玄吩咐道:“我和鲁朔有事要谈,你先下去!” 知道了鲁朔心思不纯,赵景玄怎么舍得放两人独处,然而连楚荆的话他不敢不听。 于是大庭广众之下,赵景玄迅速而不容反抗地凑到连楚荆颈边,轻声道:“陛下可要听话些,不要离他太近……”
第四十五章 赵景玄的语气还算轻快, 然而其中暗示威胁的意味却不可谓不强烈。 他虽是贴着连楚荆的耳朵说的,话却也清楚落进了鲁朔的耳朵里。 这话一出,两人的脸色均是一变。 连楚荆无意在众人面前与他闹僵, 强忍了一鞭腿过去的冲动,只将人推远了些, 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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