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对方解了这月乱浮生的折磨,算是对自己最后一次放纵,也算是还了几次救他的恩情。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 自此之后,便是彻底收回他荒唐可笑的感情,收起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无知,将一切倒回原点。 两人依旧水火不容…… 赵景玄的怀抱依旧温暖宽厚,却怎么也暖不了连楚荆点点凉下去的心。 赵景玄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耳朵,享受着对方柔软的温度。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默契地不提云容二字。 然而毕竟江宁的事儿毕竟还没完,磨蹭了一会儿,赵景玄也只好将人放开。 用完了膳,连楚荆才看见桌面上放着本册子。 他想起该是昨晚赵景玄让人送来的记录江宁大小事宜的, 既然放在桌子上,便意味着起码对他是不设防的,他便随手翻了翻。 果然如他所料,大衍宗昨天便动手劫了粮仓。 有鲁朔的帮忙,加上凤凰山的爆炸分走了部分兵力,大衍宗几乎轻轻松松搬了应天府半个粮仓。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册子上竟还有邱田光。 当初邱田光几道折子上书,字字珠玑,将江宁铁业乱象公之于众。 然而这人过于刚直,下了心思在保护信使上,自己却还天天独自出门没个忌讳。 连楚荆闻言当即派人暗中保护他,可远水解不了近火,邱田光没多久便传出了中毒卧病在家的消息。 他原先打算等大衍宗的事情稍稍平息一些,便去看看这位 ——却没想到所谓中毒卧病,竟是赵景玄派人将邱田光囚在了家中。 不得不说,赵景玄这回算是帮了他一把。 刺杀邱田光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便是意味着他手中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甚至足以一击即中。 虽说赵景玄人混蛋了些,办事他却还是放心的。 这时候将人囚在家中,便是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更进不来。 落在赵景玄手中,倒是比落在别人手中让他松了口气儿。 他倒要看看,能让江宁这群恶犬拼命撕咬也要夺回来的,究竟是什么致命的证据。 “陛下昨天早就知道大衍宗一定会在凤凰山动手脚?” 赵景玄穿好了衣服走出来,又继续带上了那张假皮。 连楚荆对此不可置否,毕竟云容不能莫名消失,两人在外人面前,便就只能还是公子和侍卫。 “炸山是徐德胜自己的主意,没告诉别人,鲁朔也只是听到了些风声。” 然而对他来说,一点风声其实就够了。 凤凰山是离江宁城最近也是最大的矿山,对大衍宗来说,足够以最不费劲的脚程闹出些动静,而又足够应天府听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明知有危险,他却仍是赶了过去。 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那些无辜的人,不该就这样牺牲在上位者争权夺利的游戏中。 先生教了他为人之道,却没来得及教他为君之道。因此连楚荆登基后赵景玄特地为他寻了帝师。 “民弱国强,国强民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1】”这是帝师教他的第一课,是帝王术。 可他以为,为君者先为人,民者方为万世之本。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帝王无情,他却有心。 他仍记得当初帝师听到他这话后失望却不敢袒露的表情。 而刚好进来的赵景玄听完这句话便辞了那位帝师,从此再没给他找过帝师。连楚荆倒也乐得自在。 赵景玄开口又想问些什么,连楚荆却挥手打断了对方: “朕答了摄政王,该说说,摄政王来江宁究竟是做什么的了……” 赵景玄没回话,只深深看着他,语气诚恳:“臣欲与陛下合作……” 连楚荆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几乎抑制不住冷笑道:“原先朕与你交易,因为看着你忠诚。 你倒是说说,又欺又瞒,摄政王身上还有哪点值得朕出手?” 赵景玄看着对方眼中的嘲讽,心中只觉一阵钝痛。 他垂眼掩了一身的落寞,声音几不可闻:“先生还活着……”
第四十章 这一句, 没头没尾,声音轻如蚊蝇,连楚荆却只觉得像是有道惊雷炸响在耳边。 他甚至不用去想赵景玄口中的先生是谁, 因为对他来说,先生永远只能有一个。 那是曾挡在他面前, 将他从明枪暗箭, 无边泥潭中拽出的先生。 是亲手为他褪下鞋袜, 将他搂在怀中的先生。 是送他匕首教他习武练字的先生。 亦是被赵景玄刀刀凌迟, 以至于现在衣冠冢里也只有那条被装在锦盒里断臂的先生…… 连楚荆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炸裂开来, 说不清是震惊或是惊喜, 又或者都有,将他整个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明明只短短五个字, 却在他脑海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先生还活着…… 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虔诚祈祷的五个字, 此时突然从赵景玄口中说出,他却似乎有些不理解对方的意思。 那个他日夜期盼、回忆的先生,还活着…… 可这怎么可能呢? 暗卫组建的第一晚,连楚荆便下了第一个命令——找到先生。 当时的他也心存侥幸, 或许赵景玄并未真的杀死先生呢?或许先生武艺超群最终逃了出来呢? 可日复一日的期盼, 最终湮没在了长久的石沉大海中。最初连楚荆还忍不住在等,忍不住在盼望。 奈何随着暗卫的手越伸越远,越伸越长,期望变成了绝望。 最初一些些的期盼都被毫不留情击碎了。 然而现在赵景玄在说什么? 这个折磨他羞辱他,带给他痛苦和灾难,亲手杀了他先生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先生还活着。 连楚荆的眼圈当时便红了, 脑子中的绷紧又松开弦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 将刻板礼教砸了个稀碎。 他飞起一拳砸在了对方脸上:“赵景玄你个混蛋!” 赵景玄躲也没躲,就这么生生受了一拳。 他偏过头去用指腹将嘴边的血渍擦干净,看着连楚荆到底没说话。 这样的沉默落在连楚荆眼里,便是漠然。 明明杀了先生的人是他,明明知道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 赵景玄却总喜欢将他心口几近腐烂的碎肉一次次翻过来,无所不用其极一次次将痛苦加诸其上。 屋子里只有两人,连楚荆甚至动了杀意,可等他摸到怀中的匕首时,几次紧了紧手指却最终还是松开。 当断不断,日积月累……他竟再也狠不下心来。 赵景玄杀了他先生,却又矛盾地挡在他身前,替他在满路荆棘中开辟出一条路来。 最初的日子他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为先生报仇。 可等真到了那晚他划伤自己躲在御花园,等着赵景玄来赴这场血色的杀戮。 看着赵景玄颤抖着手将他抱起,一次次在他耳边颤抖地求着他活下去时,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既定的念头感到动摇。 自己想要对方死,但对方却乞求他活下去。 听上去滑稽又可笑。 连楚荆第一次认真去看着这个杀他先生,将他贬如泥土中,却又始终不曾让明枪暗箭伤到他的男人。 赵景玄确实该死,他想。 但起码不是这样死在他不算干净的设计中,而是堂堂正正在朝堂上,打败他…… 于是连楚荆有了新的念头,活下去的念头。 可赵景玄从籍籍无名到手握大权,绝不仅仅只是靠着贪图享乐。 他背后所付出的一切,连楚荆甚至自觉难以望其项背。 可越难以匹及,连楚荆却偏要自不量力去撞这堵南墙。 他日夜苦读,逼着自己勤政爱民,希望的,也不过将来能堂堂正正站在赵景玄身边,让对方甘心俯首罢了。 这些年风雪独行,看不清前方的路,更看不见自己将要登顶的山头。 连楚荆早已经习惯在一片白茫茫中,去寻找赵景玄曾踏下踩出的脚印,去跟随那个高大桀骜的背影了。 这一跟随,便是五年。 连楚荆今年十九。 除却前九年在冷宫中的匍匐,在小木屋与先生偏安一隅的五年,追随赵景玄的时间,竟比他与先生相处的时日更长了。 最初只是恨,再后来,这恨中,便也多了些连楚荆拼命压抑,却怎么也压抑不了的情感。 爱与恨在日复一日的孑然独行中丝丝缠绕、层层交织……早在不知何时便织就了一张连楚荆挣不开逃不过的网。 周而复始的恨,逆流而上的爱……纵横交错成一团乱麻。 情丝抽条自最艰难的独行中,在日渐矛盾的恨中壮大。 其实从最初他放任赵景玄在心中开垦荒漠开始,他便真的舍不得了…… 可此时这个他曾苦苦追随的男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只觉得心口的钝痛让他无法呼吸,眼前模糊一片。 他伸出手来,死死抓住赵景玄的领子。 脑子里越是不清晰,赵景玄一言不发的样子,便愈发烙铁一样印刻在他血红的双眼中。 连楚荆的样子几近癫狂,一张脸上再看不出丝毫的冷静自持,只剩手还微微颤抖着。 他的声音亦颤得不成样子,哽咽道:“这样骗朕,你还要朕怎样啊……” 赵景玄看着那双曾永远挂着几分漫不经心,几分胜券在握的眼中,终于只映着自己,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张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至极:“没骗陛下……” 赵景玄从怀中摸出一块平安扣,小小的没什么光泽,看着便是便宜货。 然而连楚荆只看了一眼,却如同被当头一击般瞪大了眼。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把将那小小的平安扣抢了过来,稀世珍宝似的捧在手上。 这是他的平安扣,他送给先生的平安扣。 “唯愿平安。”这是连楚荆对先生最后一句话,可最后也没能如愿。 当时从皇宫被迫逃出,连楚荆身上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有,只剩这块从小带在身上的平安扣,被他亲手带在了先生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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