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舌头已经几乎快被咬烂了,一张嘴里全是血,喑哑的声音几乎嘶磨着被伤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吼出来跪倒在他身边,只求自己能放过他。 可他没有选择,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轻易间给了对方对方最后的宣判。 而如今,在这个窄窄的石壁后,他最爱的人,一张薄唇颤了又颤,像是把摇摆不定的尖刀,悬在他颈边。 也即将给他最后的宣判。 他看着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好看的唇,头一次生出无边的恐惧,一时间觉得浑身血液都不顺畅起来,只觉得手麻得厉害。 可那张唇开开合合,声音一如以往,甚至更清悦动听几分。 “阿容,我对不起你,这些日子……终究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 尖刀猝不及防落下,从赵景玄耳朵里生生钻开一个口子,顺势生生扎入骨血,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巴烂。 心脏的钝痛自两人相贴处传来,明明前不久,赵景玄还心怀希冀,此时却疼得他需强忍着才能不痛呼出声。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扯着笑容带着些委屈的哭腔:“这些日子和阿容在一起,公子不高兴吗?” 赵景玄十分讨巧地选择了一种最让连楚荆心疼也心软的语气。 像是一只日日等着主人归家摇晃着毛茸茸尾巴,却被主人无端抛弃的大狗。 失落,难过,更多的却还是不解。 脚步声渐近,那群人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了。 连楚荆轻柔地抚了抚对方的头,一如以往许多次一样,然而与手上的轻柔不同,他的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似乎在做决裂,对眼前这段他给不起的情,也给自己摇摆不定的心: “阿容,你很好,我亦感激你所带来短暂的自由和心灵的庇佑。然而我对你,羡慕感激,甚至还有感动,然而更多的还是愧疚。 这些,永远都不会变成相爱,你……明白吗?” 连楚荆的尾音轻轻落下,一锤定音。 就像赌桌上庄家那句买定离手,最终坐在赌桌前的赌徒被迫压上所有砝码,却最后落了个满盘皆输。 明白吗?他怎会不明白…… 无非是他费尽心思编织的这场曼妙的美梦终于要醒了,而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才能不再醒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再找个什么理由……呆在连楚荆身边。 赵景玄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连楚荆竟从这个健壮的男人身上看出了一丝脆弱。 他下意识伸手想扶对方一把,最终却仍是克制地收回手来。 看着对方灰败得不成样子的脸色,连楚荆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塞了一块占满水的棉花,沉甸甸地难受。 眼前人的情感炙热而光明,和他始终见不得光甚至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感情不一样。 他不想更不敢耽误对方。 将对方当做那人的替身戏耍一通,已是天大的不公。 或许在对方明媚的撩拨下,他确实有过心动。 他也不否认南下江南遇上对方的这段时间,像是将他生生从仇恨愧疚的泥沼中抽离出来的,偷来的美好。 可他总有一天要回到京都,要回到那吃人的漩涡,要去面对那个三言两语在他心中掀起波澜的……赵景玄。 因此他没办法,没办法在明知道自己心里还存在另一个人,哪怕是个与他生无法同眠,死亦无法同穴的人,他却也不想沾染了眼前人对他干净明媚的感情——他生命中少有的干净。 明明亲手拿刀斩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可能的人是他,可他却只觉得自己那颗不再鲜活的心正一刀一刀受着凌迟。 两人互相都没敢看对方,连楚荆拼命低下头去,任由黑暗吞噬掩盖他眼角一丝不易发现的微红。 脚步声走到两人十几步开外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赵景玄声音中还带着些未敛净的失落,却仍是强扯着嘴角轻声道: “先不说这个,来人了……” 话音刚出,那群人果然听到了动静儿,在一阵短暂的停滞后扑了过来。 似乎是没意识到山洞里只剩下两个人,为首的蒙面人微愣了一瞬,随即偏头示意了下面人几句,连楚荆没听清,只听到了句:“别留活口!” 话说到这里,便是丝毫没彼此留下一丝转圜的余地。 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没将两人放在眼里,手里大刀寒光一闪便冲了过来。 由于早年长久的不见天日,连楚荆在黑暗中的目力惊人。 他快速拔出长靴中的匕首,紧了紧手指,一个侧滑自一蒙面人身边擦过。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脖间一凉,他下意识摸过去,温热的血已经喷涌而出,连一声呜咽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倒了下去。 连楚荆随意地捡起那把剑扔给赵景玄,眼角微红未消,眼中却是蚀骨的冰寒:“留个活口!” 两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气儿,下起手来亦不留余力。 几个蒙面人虽都是练家子,却抵不过两人狠辣的出招,地上横了几具尸体,上面随意陈着不知谁的断臂。 两人虽都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相比蒙面人的伤亡却也不过九牛一毛。 为首的蒙面人带着仅剩的两人微微后退了一些,看着两人的眼神里多了些来时未见的恐惧: “不知二位少侠何许人也,今日可是蹲守这里等着我等?” 连楚荆一向不喜欢废话,可此时却需要套套对方的话。 他随意甩了有些酸涩的手腕,眼神悠悠落在对方身上有些无辜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你们是谁,为何要蹲守尔等……山洞是你们炸的?” 听了这话,那蒙面人咽了口口水,看样子是想讲和。 他点点头示意身边人收了刀:“确实是,不成想误伤了二位少侠,不过既不是专门蹲守我等,今日便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们大衍宗……” 话没说完,连楚荆却摆手打断了他。 赵景玄会意,手腕一转,刀便已经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插在了一人正胸口处,那人随即一声闷哼便倒在了地上。 剩下蒙面人身子瞬间僵直,偏头只见连楚荆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自己走过来。 长靴踩在粗粝的地面上,磨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一下一下竟让为首的蒙面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连楚荆明明脸上带着些许的笑,为首的蒙面人却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噎住,吐不出一个质问的字眼儿来,只有些颤抖道: “少侠这是何意?”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另外……我不喜欢人拿着刀跟我说话……” 连楚荆话音刚落,那蒙面人首领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而后是冷兵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身后一个蒙面人看着眼前一幕,惊恐地叫出了声。 连楚荆竟只用了一把短短的匕首,生生削下了一双握着双刀的手! 下一瞬,他便猝不及防对上了连楚荆的眼,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眼,可此时那双眼看着他,犹如死物。 多年来的训练让他下意识从袖中掏出些东西,连楚荆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赵景玄一声“小心”。 可不等他伸手去挡,便只觉得眼前一片煞白,随即便是剧烈的疼痛。 他后退两步,便落进一个环抱中,随后是刀刃没入血肉,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对方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的眼睛受不住这些,我们得尽快出去!” 眼睛的刺痛不断传来,连楚荆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眼睛有伤?”
第三十六章 石灰粉确实下作, 但其实并不多大伤害。 只要细心调养,很快便能痊愈。 可对连楚荆不一样,他的眼睛曾被奸人毒瞎, 石灰粉对他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然而这时候他却没空顾忌这些。 他记得自己确实因为眼疾复发,两次在眼前人面前晕倒, 可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曾告诉过对方自己眼睛有伤的事。 眼前人却实实在在知道。 以往重重怀疑猜忌似乎都在这一刻肆意宣泄, 种种不合常理似乎都解释得通了起来。 比如为什么云容和赵景玄身形相似, 熏香相仿, 甚至连桀骜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又比如为何聪明如云容, 在连楚荆说自己是摄政王后, 对方并未出手去查,又比如为何那暗卫明明没见过云容的招式, 却刻意遮掩说对方用的是武当剑法。 再比如, 为何云容的血,会让他失控…… 因为中了乱浮生的是他赵景玄,能改变面貌,却改变不了身体里流动的鲜血。 根本不是所谓两人一夜荒唐之后对连楚荆造成了影响, 而是因为救他的根本是赵景玄的血! 所有的一切, 想得通的想不通的,他曾刻意忽视的,曾视为巧合的,在眼下都变得合理起来。 所谓的情不知所起,所谓的忠诚和依赖,原来都是这位摄政王的刻意谋划又或肆意戏耍。 为什么?这样戏弄自己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看着被杀师夺权,苦苦谋划多年却依旧一事无成的小皇帝为了能拉拢自己的仇敌, 不惜下贱地委身于人还狼狈地逃下江南。 这还不够,再化身男宠, 又只用了不足月余的时日,将渴求自由炙热情感的小皇帝撩拨得不知身在何处。 赵景玄实在太了解他了,更太清楚他的孤寂,一击即中,甚至没费什么气力。 可他却从未想到,赵景玄的手段竟真的下作至此,用他最渴望艳羡的感情,肆意作践他。 将自己的仇敌玩弄股掌……连楚荆想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觉得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如果他不是其中一位主角。 更可笑的是就在刚刚,他还在为了自己放弃了这段真挚干净的情感而愧疚。 还在想着等日后回到京都,能真的帮对方当上首辅也不一定。 而在他心怀愧疚满心煎熬时,赵景玄究竟在怎么想他。 每当他羞涩欣喜,难以自抑纠结惆怅时,赵景玄会怎么想他。 大概是同情他,觉得他真是可怜又卑劣至极。 好歹是九五之尊,偏偏动动手指便能将他糊弄了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甩出的一块裹着糖衣的毒药都能让他兴奋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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