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笑了一声:“他连这些事都操心,怎么就......” 彩玉神色一暗,似是有意岔开我的话。 “王爷,奴婢备水,您好好沐浴一番,缓缓心神吧” 我看着小姑娘眼里难言的哀伤,才知道为他心如死灰的不止我一个。 我点点头:“叫小厮提水,你去库房里拿干姜来,再取两贴跌打的膏药......” 彩玉闻言一愣:“王爷是伤了何处?” “拿来就是” 彩玉知道自己多了嘴,躬身告退后便去拿药。 天色还有一半刻钟才亮,我坐在榻沿上,浑身乏的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昨夜那样刚猛的打了一架,落了一身酸痛,却没打出个结果。 一想起那狗崽子流的两滴猫眼泪,我就恨的牙痒痒。 那么大的个子,挨了打也不知道还手,还跟个女人似得哭,真他娘的懦夫。
第132章 ● 及至小厮将浴桶里的水倒满,彩玉才抱着干姜膏药走进来。 我沐浴不爱让人伺候,彩玉知道这个规矩,于是便守在屏风外头,静静候着吩咐。 膏药在小炉子上烤出了盈盈药香,浓浓浮在房中。 我将干姜捏成碎末投进浴桶里,干姜性热,药浴可驱寒,及至沐浴完。 两贴滚烫的膏药糊上膝头后,我才觉着爽利了些。 彩玉见我穿着中衣从里间走了出来,连忙拿了外衫给我披上,而后是腰带,最末是束冠。 我看她总是有意无意看我一眼,便开口道:“有话就说” 彩玉一默,心虚道。 “晨起见后院有血......还有个受了伤的男子......奴婢见他可怜......就把他扶出府了......” 她说的温吞,时时看着我脸色,这些话大抵是在肚里滚了好一阵儿了,说出来时还带着抖。 我叹了口气:“你没错处,救人一命是功德,害怕什么呢?” 彩玉见我并不生气,显见松了口气,又接着道。 “那些血水都冻在雪里了,奴婢拿滚水浇了一遍,此刻都化尽了” 我盯着窗外晨光干笑两声,而后直直盯着彩玉。 “你还这个毁尸灭迹的本领?既然这么伶俐,不如再猜猜,那受了伤的男子是什么人?” 彩玉一怔,被我盯得不敢动作。 片刻后,她当即跪下,连连叩首。 “王爷息怒,奴婢......奴婢......” 我看了她片刻,伸手勾住她下巴,将她脸抬起,泪盈于睫。 彩玉脸上满是惊恐,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我笑了起来,也不知自己面上究竟是个什么神情,居然将这丫头吓成这般。 “你来府里这些时日了,想来也瞧得出,本王素日是没脾气的,可有些事没人吩咐你,你便不要去操这份心” “不过......好在你是他留给本王的念想,不然后院里的雪地,你今日也要躺一躺了” ...... 彩玉大清早在我这里受了一场惊吓,傍晚时分梁管家便来报,说彩玉病了。 我坐在书房里,拿着一个西洋来的透镜,细看一张油皮地图,闻言后怔了怔。 “病了?” 梁管称是,又说道:“晌午找了个郎中进来问脉,说是唬着了” 我皱了皱眉,手上不知不觉的松了力气,西洋镜失了托付,当即跌碎在地上。 透亮的碎渣子四散开去,我坐回椅子上,抬头看向梁管家。 “去请御医来” 梁管家颇不解:“这......彩玉也没大的症候......请御医是否......” 我愣愣的看着梁管家:“是本王病了” ...... 一个时辰后,老太医乘着一顶小轿进了府,梁管家将人请进书房,便闭门告退。 老太医先是同我见礼,而后便问有何症候在身。 我摸了摸颈子,喉间滞涩了半天,才说出一句。 “癔病” 老太医一皱眉:“癔病?这......王爷如何知晓自身所患是癔病?这病是个疯魔病......不能随意......” 我背上起了汗,听这个白须白眉的老太医一派套话,心里顿生急躁,当即打断了他。 “本王幼时患过癔病,病来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病重时便会伤人,不见血不肯停手,有时也会自伤......仍要见血才作罢” 说罢,我低头看了看手掌。 早上彩玉拿贴身的帕子将我的一双手包住,好叫虎口撕裂的皮肉能快些愈合。 老太医闻言蹙起了眉头。 “原来如此,王爷幼时可是经了什么催心之事,才落下这个毛病?若要除病,还需找准根因才好......” 我摆了摆手,叫他住口。 脑海里浮现出一间四面无窗的暴室,旧年不敢揭的伤疤,眼看又要血淋淋一回。 我狠掐了一把还烂着的虎口,见有血从浅色帕子上渗出,疼痛钻骨噬心,这才渐渐静了气。 “没有,只是胎带的症候,你开一剂回魂方就是,里头有一味海龙角,这药只有宫里有,你明日亲自把药送来王府,旁的不用你管” 老太医见我说的坚决,也不敢再追问,应下送药的差事后,便拱手告退而去。 我坐在椅上捏了捏眉心,地上的西洋镜渣滓还没收拾。 琉璃似得碎渣借了烛火之光,细密的闪耀起来。 像是原本体面稀罕的物件儿,在变成废物前的无声自怜。 我起身离了书房,向着彩玉的房中走去,已经入了夜,四际是密实的宁静。 门还没叩响,倒是彩云推门走了出来。 彩云见我先是一愣,又规规矩矩的向我问安。 梁管家或许是看崇然没了,彩云独自流落也可怜,办完了丧仪之后,便一道将她领回了府里,和她姊姊作伴。 “你姊姊,怎么样了?” 彩云到底年岁小,正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年纪。 “回王爷,姊姊身子火烫,像受了风寒,可郎中又说是唬着了,嘴里还老是说胡话,一直说奴婢错了......” 我垂下头,心里的愧疚烧的滚烫,只好将身上带的几张银票给了彩云。 “你姊姊这回病好了,若还愿意留在府中,就留下,若是不愿意,你们两姊妹就拿着这些钱,出去做个买卖也使得” 彩云不解,但还是谢了恩。 我慌慌张张回了西厢,将自己缩在榻上,心里一阵阵后怕。 这个病又找上我了,从前为了治这癔病,姜明岐用半身医术,写成了一张回魂的方子。 日日给我扎针送药,陆陆续续折腾半年才见好。 那时太过年幼,头脑并不济事,旧忆想要牢牢记住是难事,遑论那一段,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梦魇。 如今再想,除却几个最吓人的场面,其余皆模糊了。 我知道这病可怖,发作起来就要伤人,阿尔野没说的,他是自己上门来找死。 可彩玉太无辜,十几岁的小姑娘,为奴为婢伺候人,做那些事也不过为给我尽心。 何故要受这一场平白无故的气。 姜明岐曾说:“这是催心的病,最忌讳大惊大惧大伤大痛,来日殿下这病再发,最要紧是舒心解气,自己看开,万不可怄在心里,一味自苦,否则发作起来,也是要命的”
第133章 ● 舒心解气,自己看开。 榻上一丝风也没有,我却冻的手脚冰凉,慌慌张张从枕下拿出那两只小葫芦。 一味压在心口上,自顾自念起了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短短一篇经,叫我念的荒腔走板,颠三倒四。 及至反应过来时,我才发觉自己已然痛哭起来。 我捏着葫芦,哭的几近哀嚎,他知我心病难解,于是留下心经一篇,意在叫我自渡。 却不知他这一去,才是我的催命符。 原该在他坟前的一场痛哭,今日终于补上。 ...... 隔日天蒙蒙亮,我肿着一双核桃眼睛,蓬头垢面,缩在榻上不肯起身。 昨夜疯疯癫癫诵了一夜经文,手中攥那葫芦又太使劲,虎口伤上加伤。 可惜了彩玉这一条给我包手的贴身香帕,叫血糊的不成样子。 来伺候洗漱的小丫鬟不敢进门,我也懒得管她们,只是抱着葫芦翻了个身。 继续挺在榻上,只当自己是个没咽气的活鬼。 最后推开西厢房门的,却是彩玉。 她病恹恹的,白着一张脸,打发走了所有小丫鬟。 而后慢慢走进了里间,如往日一般打起了隔帘。 我窝在榻上没回头,心里还是烦乱,听见动静便来了怒气。 “滚出去” 彩玉咳嗽了一声,柔声道:“王爷......御医大人送了宫里的好药下来,已经煎好了,您起身喝一口吧” 我闻声知道是她,当即从榻上爬了起来。 眼看她嘴唇儿都发白,却还勉力撑着精神,站的端端正正,手中托着一碗汤药。 “不是病了?又来干什么?” 彩玉眼中起了薄薄一层泪,却仍笑着看我。 “王爷,您只是太伤心了,是不是?” 我回望彩玉,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是原以为哭干了的眼泪,此刻居然又流了下来。 彩玉将药碗搁在小几上,而后用衣袖擦了擦眼下,复又跪地。 “王爷......奴婢也伤心......恨不能就随相爷去了......可是......可是......” 彩玉哽咽着,哭声渐渐压抑不住。 “可奴婢还有妹妹......她还那样小......没有奴婢......她可怎么活......” “奴婢不识字,看不懂文章诗书,可相爷曾教过奴婢一句话......” “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奴婢幼年穷苦,大了在相府为婢,可即便得了月钱银子,也从不敢轻易添置衣裳钗环,相爷就是用这一句诗言来开解奴婢,叫奴婢添衣裙,涂胭脂,莫要辜负好年华” “奴婢今日将这诗言送赠于王爷,还请王爷,不要如奴婢一般辜负自身......辜负相爷......” 我跌坐回榻上,彩玉哭声涟涟,和我思念着同一个人。 我抬手抹去脸上热泪,扶着榻边的木架起了身,端起汤药饮尽。 又回身扶起了彩玉,摸了摸她枯槁的面容。 “多谢你,本王会记着你今日的话” ...... 傍晚时分,我梳洗整齐,将那对儿葫芦穿了一根红绳,当做配饰挂在腰间,衣裳特特选了一件暮云灰的颜色。 推门一刻,便见门外残阳如血,昨日还铺了一府的白雪皑皑,竟全消了。 有风来,两只葫芦被风挑拨的打了架,一碰一撞,空心的响声。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这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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