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房中,却又见故人。 朱砂站在房中,穿着一件乌色披风,半张脸被兜帽压住。 梁管家见了来人,连忙将门掩好退下。 我寻了书案之后椅子坐下,朱砂先是对我叩首:“问王爷安” “早就免过你的礼,何故总这样生分?”我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朱砂却是一笑,伸手将头上兜帽摘下。 “王爷恩重,朱砂却不敢造次” 我摆了摆手叫她坐下,朱砂今日头上未簪钗环,黑发乌油油的结着女官发髻。 “你出宫不易,可是有事要说?” 朱砂点点头:“当年引荐相爷给太后的女官,王爷想怎么处置?” “何故来请示这个?那女官做了什么?” 朱砂一顿,也是瞧着我的脸色,斟酌着开了口。 “相爷容貌大变,是这女官将相爷送回荆州喂药所至,相爷于宫中伴读期间,吃了这女官不少苦头眼色,如今这女官年岁已至,到了出宫还乡的时候,朱砂拿不准主意,特来请示王爷” 我闭了眼,末了只剩一声苦笑。 “送她上路就是” 朱砂颔首,又拿出一份药案搁在我案头,我垂眸细看。 她又道:“冬来太后的身子大不如前,就连年下宫宴也未露面,万寿丹尚能撑她两日精神,可内里已经虚透,只怕挨不过今年” 我将药案丢进了炭盆里,看火舌将这一份皇家秘辛舔尽。 “停药,让她活到夏季,科举之后,本王会大肆屠戮叶党,届时让她亲眼看着叶家败落便好” 朱砂微微蹙眉:“王爷......叶党根深,朋羽实多,若是冒然屠戮,只怕陛下会因舆情,而降罪于......”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是......” 我思量片刻后,终是提笔,朱砂见状,乖觉在旁研出一池浓墨。 及至看清我信中所写,朱砂眼中忧虑已然掩饰不住。 “王爷!如此冒然调兵,陛下定要疑心,若是......” 我将笔搁回案上,抬眼看着朱砂。 “你是大了,要做本王的主了” 朱砂连忙跪下,只是摇头。 我靠在椅背上,无力的阖上眼。 “你起身吧,本王并非冒然调兵,只是这事若做的拖泥带水,叶宝元必会有所察觉,叶家兵力雄厚,若要将其拔除,必得占一个乍然起兵的先机” “如今崇然没了,无人在叶宝元面前斡旋,这便失了一阵,调兵也非一朝一夕之事,这几份信发出去,等着军将集结成势,又要三五月时光,实是不能等了” 朱砂眼中带泪:“可调兵这样大的阵仗,陛下定然会知晓,届时陛下借王爷的手除了叶宝元,再问一个王爷拥兵自重的死罪,这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局面,王爷又当如何脱身?” 我闻言皱了皱眉:“你骂本王是狗?” 朱砂一愣,眼泪倒是止住了。 “奴婢不敢” 我终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呀,还是没长大” ...... 朱砂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房中发愣,手中捏着半块虎符,心里阵阵生出空洞。 其实朱砂说的话句句在理,我实在应该听一听她的忠言,我此刻调兵,的确是在陛下眼皮底下动作。 可我要赌,赌哥哥究竟信不信我。 我手中这半块虎符,并非君符,而是将符,为防兵变,将符能调动的兵力不过十来万。 梁珲玉,岳明棋手中各有二十五万精锐,然而这两人只认君符,我是无论如何也使唤不动的。 能使唤的动的,只有十来万营兵,可若用这十来万人去打八十万叶家军,只怕胜算是一成也无。 是以这一战,万万不能等叶家准备好了再打,唯有奇袭,才能生出变数。 颜问慈得了我的密信,若肯援手,兵力便可再添十五万,如此就有两成胜算。 我在信中许了半副身家给他,只盼他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过......也难。 颜荀那样忠义,颜问慈也一向忠心于家国。 即便我说明了要除叶党的用意,可我到底是个王爷,冒然向他借兵,怎么看都像是要造反。 他一旦应下,便是拉着整个颜家的性命相陪。 届时陛下若计较起来,发落一门文臣,也不过一道口谕的事。 是以颜问慈即便不应这份信,我也没道理相逼。 思索间,天色渐渐暗了。 我起身推开窗棂,才发觉外头不知何时又落了雪,雪落无声,洋洋洒洒,像是吊唁着谁的亡魂。 “你且安心长眠,我来替你料理这一朝浑水......” 门扉轻响,我如在梦中一般回头看去,可来人不是心中所念,而是早已别过的故人。 阿尔野穿着大氅,施施然站在堂下。 我叹了口气,忽然对府中的护院起了疑心,到底是没有苛待过他们的月钱银子,怎么什么人都能进王府? 墨色大氅沾了雪粒儿,绿眸子闪烁在烛火之下,他只是看着我,并没有说话。 我坐回书案之后,有些头疼。 “夜闯王府,做贼还是作死?” 他两步走近,站在书案之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来讨赏” 我苦笑起来,心中猜想得了印证。 “那相思子之毒,是你替我解了的?”
第131章 ● “是” 我靠在椅上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为何救我?”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不知从何时起,我不再看得懂这个少年的眼神。 就像不知从何时起,我也开始猜不透哥哥的心思。 一国之君王,大抵是不能轻易将心事外露。 我起身走出了屋外,招了招手让他跟随。 府中静极,白日忙前忙后的丫鬟小厮此刻都已歇了。 风雪拢住回廊两侧,我和阿尔野穿行其中,像是两只迷了路的孤鬼。 过了后花园,便至库房中,存着兵器的房门未锁,是梁管家照我吩咐留的门。 推门进去,里头的兵器四面列开,于烛火中散发着森寒气息,冷光扑面,杀气腾腾。 我上前提了蛟枪在手,又对阿尔野说道。 “挑个趁手的出来” 说罢,便独自走向院中等候。 片刻过去,他亦提了一把青刃的长枪,走到庭下与我相对而站。 雪下的愈发大,落在了发丝之上。 我冷眼看着他:“你拿胡刀好些,用枪,你要吃亏” 阿尔野一笑,一片雪花落在他垂而直的睫毛上,浓眉微挑。 “是么?” 我见他轻佻,便懒得再和他费口舌,只是提枪杀去。 膝上两块淤青随着走动闷痛起来。 可我顾不上了。 枪尖破风带雪,直逼咽喉而去。 阿尔野闪身避开,却被我背阴的一腿踢中。 膝头正中他腹间,他皱眉闷哼一声。 我自然也不好受,可就是不愿避开伤处。 只觉身上疼一分,心里便松快一分。 枪身回挑,再指咽喉。 他横劈一枪将我挡开,见我出手狠毒,他问道:“你当真要我死?” 泼天的苦痛快要将我淹没,我早就恨的没了出路,却不敢怨崇然弃我而去。 如今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没有不拿他泄恨的道理。 于是一枪比一枪刺的狠,只想让滚烫的血水铺天盖地般淌在院里。 他每每出手挡下,两枪相击而震,虎口便是一阵发麻。 不知打了多久,虎口干脆撕裂开来,满手的血顺着枪杆流至枪尖,而后滴落在雪地之上。 阿尔野以枪撑地,喘了两口气后,抬手擦去唇边鲜血,却仍是笑着看我。 “知道你身手好,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自领教” 他左胸中了一枪,大氅之下的皮肉被刺破,血浸在墨色的衣襟里,乍一看好似并未受伤。 我身上倒是没伤,只是膝盖疼的钻心。 “你再不还手,今日就死在这了” “在草原上,勇士相斗要讲一个公平,你腿上有伤,我不想胜之不武” 我摇摇头,忽然觉得眼前一幕十分荒唐,一个蛮子居然跑来跟我讲起了规矩。 “跟本王讲道义?你也配?” 说罢,杀招再起,这一枪得中,北地便要换新王了。 阿尔野眸光一暗,抬手握住枪尖连退数步。 血流一路,殷红点点。 他猛然抬头,眼中不知何时竟带了泪光,祈求般的看着我。 “不要......” “我心软过一回,给了你活路,可你偏来挑衅,如今终是留你不得” 阿尔野的眼中哀求渐渐冷了下去。 像是有雪落进眼中,又被温热的眼眶消融,化作两行清泪划过腮边。 他松开了握着枪尖的手,任由我持枪刺入他腰腹,口中鲜血渐渐涌出。 他似是不觉疼,只是喃喃说道:“我哥哥......当年......也是......这般杀我的......” 我膝上的疼痛终是压抑不住,两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天地静默,只有血腥气散开在庭院。 片刻后,我抽枪离去。 “滚” ...... 这样痛痛快快打了一场过后,我疲乏已极,回房便昏死过去。 许是手上沾了血,于是这一夜梦中,便尽是鲜红。 菩萨座下莲台落在血海尸山之上,她托着净瓶,懒懒睥睨于我。 “我的儿,你又心软了” 我膝上重伤,在梦里亦不能免去疼痛,额角青筋随着这份疼痛一下下跳动。 “你死期将至,少来管我” 菩萨冷笑:“我生我死,自是命数,可你如今生不如死,却是你咎由自取” 我死狗似得蜷缩在莲台之下,眼中湿成一片,不肯再开口。 菩萨仍是笑着,莲花宝座凋零了几瓣。 “你只道我是你的心魔,可你真正的心魔是谁,你早已心知肚明,我的儿,你且好好看看你的心” 我撑起身子,抹干眼中泪痕,向着菩萨看去。 那不是叶宝元的脸。 那是哥哥的脸。 我大叫了一声,梦境当即碎了一地。 冷汗未退,叩门声却响起,我惊魂未定,只问是谁。 门外响起彩玉的声音:“王爷?您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时冷时热,止不住的发抖。 “无事,你进来” 彩玉推开门扉,带着一身雪气进了房中,又伸手挑起内间的帘门隔断看我,眼中满是担忧。 “王爷?” 我看着彩玉冻红的小脸,心神渐渐缓和下来。 “吓着你了?” 彩玉摇摇头:“相爷交代过,王爷时常发梦惊醒,要我警醒着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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