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那一株被雨打坏了的兰花,已被府中花匠连根拔了。 因着冬日里节气不好,至今也没再种。 我伸手在坛中刨了个浅坑,又从怀里掏出华馨给的那一包兰花种。 倒出些许进了浅坑,又拢了一层土皮埋好。 原本说好带着华馨一起种的,可如今...... 我摇了摇头,只觉自己这个王爷当的愈发小气。 不论他留下的什么物件儿,我都有些不愿叫旁人沾手。 就在我思忖着要不要再打一瓢水来浇地时,脖颈上忽然贴上了一片冰凉。 若没猜错,这是有人将刀架到本王脖子上了。 至于三更半夜里,是谁起了这个熊心豹子胆...... 我顿了顿,回头看去。 “......唐骄!?” 借着屋中透出来的一点亮光,我眼珠子瞪的核桃大。 只见唐骄一双眼血红,简直一副死了爹娘的苦相,不过他爹娘死了都多少年了。 现在才伤心欲绝算怎回事情? 刀刃一直杵在我颈子上,眼看着昔日同门的小师弟刀兵相见。 我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火气,伸手就在这厮脸上给了一嘴巴。 “你吃拧了敢跟我动手?” 唐骄大抵没想到我会抽他,猛然挨了这一嘴巴后,也愣住了,然而愣的并不长久。 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眼中热泪滚滚,咬着牙丢开兵刃,操着拳脚就向我打来。 我膝上疼的行路都艰难,如何能跟一个正当年的小伙子贴面而搏? 不过三五招就落了下风,我心里渐渐起了狠,生怕这厮铁了心要乱拳打死我。 随即下了个阴招,不惜受了他一拳找出破绽,将他咽喉气门捏于掌下,连人摁死在地上。 五指下力扣紧,虎口的裂伤又扯大了寸许。 我闭眼咬牙,熬过这一阵十指连心的疼痛。 再睁眼时,便是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嘴里长痔疮了!有事不晓得说话!哪里学的疯狗似的打人!” 唐骄自小是个没嘴葫芦,旧年华将军授业传功时,我和常京童时不时还撒个娇偷个懒。 唯独唐骄,马步一蹲就是一个时辰,有时日头大,他中了暑气难受也不开口。 非等着身子支撑不住,大头朝下栽到地上了,才晓得要一口凉水喝。 唐家家境不算殷实,他爹只算是个清门小官儿,他娘又是偏房妾室。 他也是占了府中唯一男丁的好处,才能被送来华将军门下习武。 后来他家里出了一宗反叛的粘带,一门都被抄杀殆尽,老子娘自然躲不过。 可华将军到底是给这个小徒弟找了一条出路,在御前求下一个戍守南疆的苦差。 要他代父偿罪,以保全他性命。 这些事过后,他性子就愈发闷了,本就没用处的一张嘴,也彻底束之高阁,再不开口。 守将冒然回京,是以叛国论处的大罪。 我怕府中有眼线未清,只好撕着他领子,将人拉进了屋里。 方才没防住,嘴角挨了他一拳。 所谓拳怕少壮,此刻半张脸皮都肿起来,明儿只怕不能出门见人了。 我将他一把甩在房中,又顺手抽出墙头挂着的宝剑指向他,生怕他再动手。 唐骄脸上也挂了青紫,可他偏又是个男生女相的精细脸,当了这几年边将也不见粗糙。 此刻挨了打,一双眼睛叫泪珠子泡的殷红,乍一看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我坐在椅上喘了口气,满心只剩一个无语问苍天。 本王究竟是做了什么罪孽,活了这些年,为何连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我抬手指了指唐骄,所谓打蛇打七寸,要逼哑巴开口,还得对症下药。 “你今天不说清楚为什么出手伤人,本王明儿就把华馨吊起来打死,说到做到” 唐骄闻言一怔,随即咬牙瞪着我。 “你为什么要欺负华馨一个孤女!”
第136章 ● 我彻底气笑了,大抵也猜到了他是没转过哪道弯。 “你哪只狗眼睛瞧见本王欺负华馨?” 唐骄皱眉,似是不愿意相信华馨自愿嫁我,有些没底气的说道:“你强娶了她......” 我将宝剑摔在地上,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心口。 莫动气,莫动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强娶她?就她那个花钱如流水的性子!老子娶个地喇叭都比娶个她省心!” 屋里气息滞涩,唐骄怔怔看着我,一时无话。 正值此时,屋外传来一段娇气清亮的声音。 “戎哥哥!你是不是偷偷把兰花种了!梁管家说看见你鬼鬼祟祟在墙角刨土呢!你怎么这样呀!相爷说了我也可以种的呀!” 言未尽,门却开。 唐骄就站在正对门的地方,同华馨结结实实打了一个照面。 两厢对目,俱是一愣。 华馨从雀跃欢欣到眼泪汪汪,只用了须臾一瞬。 唐骄先是盯着华馨,一副眼珠子都挪不动的架势。 可随后好似想起了什么,立时又逼着自己错开了目光。 我坐在两人之间,心里乏的只想骂娘,怪不得常言道,情人间事,狗都不管。 “有话滚到东厢去说,本王要歇息” 话还未落地,华馨也未开口,倒是唐骄接了我的话茬。 “我没有话同王妃说” 华馨闻言,本来还包在眼眶里的一汪眼泪,此刻总算是流了下来。 “......你说什么?” 唐骄似是痛极,闭上眼不肯再看华馨,嘴上却硬的了不得。 “唐骄无话同王妃说” 我看着唐骄这个悲愤欲绝的样子,便知这厮八成是以为我和华馨做了正经夫妻。 思及此,我笑了出来,好啊,兔崽子,有种跟本王动手。 今儿不让你伤个心死梦碎,枉费本王挨你这一顿拳头。 我起了身,伸手将哭的说不出话的华馨搂进怀里,我知她是吓着了。 唐骄回来的突然,别说是她,方才就连我也被唬住。 我伸手擦了擦华馨眼角的泪。 “别哭了,别哭了,如今怀着身孕,何苦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动气?” 华馨闻言一愣,连哭声也停了,呆呆的说了一句:“啊?” 我眨了眨眼,示意让她不要辩驳。 唐骄一听这话,果然如遭雷击,立时回头看了一眼华馨的小腹。 这一眼简直没法子形容,哀有三分,怨有三分,恨有三分,余下一分,却是没边际的痴。 华馨回头看向唐骄,千言万语在嘴边,却被我捏着腕子不让她讲。 我对着唐骄一笑:“你跑回来是为的什么事情?本王与王妃成婚至今,恩爱非常,王妃早也忘了和你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本王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以免铸成大错” 唐骄听了这话,只是看着华馨,脸上从惊惧神伤,渐渐变得木然起来。 半晌,这厮从怀里掏出一个磨蚀烂了的豆绿色荷包,托在手上,送到了华馨面前。 “十六从军,今二十有三,让你等我七年,实是从未替你思量周全的胡话,如今你贵为王妃,过的清泰无虞......我此番来是为......把这个荷包还你,原也是我痴望高攀,叫你蒙......羞......” 肩背宽阔的汉子,一篇话说的磕磕巴巴,边说还边抬手拭泪。 到了话末,方才还跟我搏命的莽撞样子皆散了,竟哽咽的泣不成声。 这一出久别重逢相思寸断的戏码,我看的都鼻腔子发酸,更遑论华馨。 可谁知华馨一见那荷包,伸手就将它从唐骄手中打落了。 “我做了王妃,你就不要我了?当年你说过回来就娶我的!难道都是哄我的?” 我皱着眉头看向华馨,忽然觉得自己头上绿意丛生。 华馨好似魔怔了一般,直直望着唐骄。 “我做了王妃,你便不要我了?你从南疆回来,是为了同我说这些话?” 我原是为了气唐骄,才嘴欠了这么几句,结果却挑拨的华馨伤了心。 眼看着唐骄一脸有口难言,华馨满面泫然欲泣。 我这个头就疼的直响,罢了罢了,多事之春,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本王要出个大恭,约么一个时辰回来,届时你俩这点子误会要是说不灵清,也别占着西厢不走,扰了本王清净,一道滚去茅房里说也是一样的” 说罢,我真是懒得再看这两个痴男怨女一眼,抬脚就往书房里去了。 谁知刚一出门,就见彩玉苍白着小脸站在门外。 我回身将房门阖上,一把将彩玉拉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半夜的病还没好,就出来趴门板听是非,你如今也不学好了!” 彩玉唯唯诺诺跟在我身后,和我一道往书房走,嘴里紧着解释。 “奴婢......奴婢没有,夜来梁管家说您今日行路不利索,恐是腿上见了伤,叫奴婢仔细听着您的动静,若要上药换药,也好叫您有使唤的人......” 我闻言一晒,见她穿的单薄,脸蛋儿削尖,心里又是一阵惭愧。 今儿诸事不顺又不是彩玉的错,我做什么又拿她撒气? 说话间书房到了,彩玉伶伶俐俐走在我前头,给屋中掌灯添火,将一室昏暗点亮。 我默默臊了一回,为给自己宽心般对着彩玉说道。 “本王也不是说你不学好,只是......虽春日将至,但大半夜站在风口里还是凉的很,倒春寒晓不晓得?你身子本就单薄,病上添病可怎么得了?是以......” 彩玉歪着脑袋看着我,忽而一笑。 “奴婢明白王爷是关心则乱” 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你明白便好......你方才在屋中可有听着些什么?” 彩玉眨了眨眼:“奴婢没听着什么......” “噢......如此便......” “只是瞧见王爷在屋前和一个男子打架,王爷扇了男子一巴掌,男子又给了王爷一拳头,而后就......”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彻底对今天这份运道死了心。 “早怎么不吭声?” “奴婢还在病中,您和那男子又打的不可开交......若冒然上前劝说,奴婢怕被误伤......” 我叫这话说乐了:“你也不怕本王叫人打死?” 彩玉见我笑,便也跟着笑了,眸子里尽是狡黠的亮光。 “相爷曾说过,祸害遗千年......”
第137章 ● 翌日天明。 我睁眼时,人并不在西厢,而是缩在书房的罗汉榻上打盹儿。 膝上的膏药换过了新的,嘴角的伤处也抹了一层化淤的药酒。 药酒苦涩,有几滴漏进嘴里,舌头顿时被药的没了知觉。 俗话说的好,人走起背运来,喝凉水都塞牙,抹药酒都糊嘴。 我瞪着眼睛从罗汉榻上爬了起来,也没地方撒撒心里这股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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