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然指尖托着烟杆儿,正借着烛火烧化香丸。 见我进来,他迷离着一双眼睛,微微一笑。 “把门关上,我见不得风......”
第113章 ● 我木然转身关上了门,闻着鼻息之下的浓艳香气,有种被凉水泼了热身子的感觉。 叶崇然坐在桌边,一只手懒懒撑在唇边,见我关了门,便轻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我走到他身边,将那张氤氲在烟雾之中的脸抱进怀里,叶崇然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我后腰。 “王爷腰上玉砭见了雪,太凉了” 我伸手探向他额际,触手是滚烫的热意。 怪不得怕冷,身子这样滚烫,别说是这三九天里,便是夏季入伏,只怕他也觉不出热。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等着这一丸香烧尽,便将人抱起搁在榻上。 顺手又替他更了一回衣,及至将人拢进了被里,我才坐在榻边一阵阵出神。 叶崇然还是笑,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 他此刻吃饱了香,神情之间只见柔情,一颦一笑好似那池中沾了水的芙蓉花。 我顺从的由着他扯,同他一道躺上了榻,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掌心。 察觉我掌中还有一枚铜钱时,便看也不看的笑道:“是陛下给的?” 我侧过身将人抱进怀里,闷声道:“是陛下给的” “子戎,你鲜有这样话少的时候” 我摇了摇头,只是贴在他耳边亲了亲。 “我以为你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我的” 他笑:“以后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不见你” 我喉中好似噎了一把麸皮,很想开口问一句,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敢许下这样的诺言。 可我不敢开口问,生怕问了,便算认了。 房中只留了一盏黯然的烛台,此刻烛火幽微,摇摇晃晃的寂静独燃。 叶崇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今日在殿上......” 我俯身将人吻住,打断了这话的后半句,唇舌纠缠之际,又低语道。 “我只要你” “好” ....... 隔日年下初一,我难得起的比相爷早,做贼似得下了榻,轻手轻脚往门边摸去。 彩玉照旧领着小丫鬟,候在门口等着我洗漱,不想正撞上我猫着腰从房中钻了出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合府都被银白包裹。 此刻雪停,冬阳高挂碧蓝晴空之上,阳光亮堂堂的往雪上一照。 实是个冬日小阳春的好景色。 我神清气爽的对着眼前美景伸了个懒腰,又扭过头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 也不让彩玉她们进屋,只是就着盆里半热不凉的水,站在门外胡乱洗了一把脸。 洗完之后便道:“相爷昨夜醉了酒,走错了府邸,便歇在本王房里了,你们不要进去吵他好眠” 小丫鬟们皆是乖觉的点了点头,只有彩玉笑的有些无语凝噎。 看来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家光风霁月的相爷,是个断袖的事实...... 我伸手拍了一把神游天外的彩玉,又挥退了服侍洗漱的小丫鬟。 “彩玉,你去把书房里的小炉子烧上,再打发两个小厮把四角亭底下那两坛花雕挖出来” 彩玉闻言应是,又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王爷可是要熬药?” “是,快去快去” 天上晴空朗朗,脚下雪意绵绵。 我背着手进了后院儿厨房,心里琢磨着做个什么,才能应了年初一的好节气。 由于时辰太早,一进厨房便见大师傅将手拢在袖子里,靠在灶台边儿打盹儿。 我伸手拍了拍他,大师傅仍闭着眼,很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还不到开早膳的时辰,吵吵个屁” 我乐了:“不劳动你,本王亲自做,你且挪挪身子别处睡去,别堵着灶眼” 大师傅一皱眉:“本王......本什么王?” 疑惑完这一句,大师傅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是我,满是横肉的脸上顿时没了颜色。 “王......王爷!您......您怎么进了这庖厨之地?” 我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自然是来给心上人洗手作羹汤的,劳你换个地儿打盹儿吧” 大师傅连忙起身,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边的口水,似是觉得哪里不对,当即便要跪下。 我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大节下的,老跪着不吉利,你若醒了,就来给本王打下手吧” 大师傅愣愣的点了个头,余下几个帮厨的小厮见我在,都怕的不敢进来,我也由着他们偷瞄低语。 “王爷要做什么?” “本王要摇元宵,你拿个竹编的簸箕过来,再有黑芝麻,熟花生,冻红果,都拿些过来” 说罢,我又伸手指了指门外的小厮。 “你们去搬一缸糯米面来,今儿本王高兴,只要差事办的利索,通通都有赏!” 小厮们喜笑颜开,只有其中一个戴粗布毡帽的,有些不敢置信问了一句。 “一缸糯米面?” 我乐了,冲那面庞尚还生嫩的小厮一笑。 “对!今儿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吃元宵!” 顷刻间,本来还安安静静可供打盹儿的灶房,顿时就喧闹起来。 我挽起袖子碾芝麻,碾花生,还一个个给冰窖里刚拿出来的红果去了核。 及至馅儿都备好,七八个竹簸箕里也都铺满了糯米面,才正式开始摇这个元宵。 摇元宵是个磨性子的事儿,颇得下些功夫才能做成。 我一边端着簸箕左左右右的晃,一边想着等叶崇然醒了。 就先给他吃一颗红果的开胃,再吃一个芝麻的香甜。 这样暖暖和和的吃一顿元宵,才不辜负我和他头一次相伴过年。
第114章 ● 待到元宵出锅,小厮们腿脚利索,一碗碗将肥圆的小元宵送去了府中各处。 华馨那里自然是头一份的,其后便是梁管家,我则盛了三碗,亲自端进了西厢。 从厨房走至西厢这一段小路,我走的轻快已极,今儿这个天气好的跟幅画似得。 崇然醒了瞧见,必然也是欢喜的。 西厢门开,房中余香未散。 我走近榻边,见他还睡着,便将元宵搁下,顺势歪在榻上将人抱住。 “难得见你久睡,原是不想吵你的,可外头雪光绝好,又是冬日里少有的艳阳天,你快醒来吃了元宵,咱们放马去!” “崇然?醒醒,年初一怎么跟个懒猫似得,再不醒今儿就别想着出门了” “醒醒,崇然?” “崇然?” ...... 晴冬日,仲春月,年初一。 崇然殁了。 我抱着人走出府门,走过长街,一路进了相府,托彩云拿出新衣来,为他换好。 正午时,宫中下了讣文。 傍晚时,相府白幡高挂。 子夜时,崇然入棺停灵。 哭声,没完没了的哭声。 纸钱烧的漫天,香灰积了一坛,过堂风夹着雪花,盖了我满头满脸。 我回头看向灵堂之外,只是疑惑。 这雪,何时又下起来了? 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一直坐在灵堂中没有离开。 不知是哪个乱中有序的下人,往我手里搁了一杯热茶。 待我回神时,这茶早已凉透。 颜荀来祭奠时,看着我坐在偏厅,木成了一尊没魂没魄的青皮石像。 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口气,顿时指着我鼻子大骂起来。 “好没脸的东西!老夫的好学生竟死在你这孽帐府中!此事断断不会这样过去!大理寺不查!老夫也要查!” 我看着颜荀通红着一双眼睛,只是摇了摇头。 “太傅,不要查” 崇然是贤相,他要青史留名,他要配享太庙,他要后世敬仰。 他靠着一口香压病的事,不要查...... 要留体面给他,要留清白给他,要留孑然给他。 停灵七天,因着颜荀在灵堂骂了我,来祭拜的人多多少少都听了一耳朵。 既听了这话,便要互相探讨探讨,是以,京中又起了些流言。 有说璞王欲拉拢叶相,意图谋反,可叶相忠良无双,不肯和璞王同流合污。 于是璞王便起了杀心,断送了相爷性命。 还有说,璞王天性放浪,因见叶相长的芝兰玉树,风流天成。 便想要以王爷威势,强逼叶相于他做好,然叶相不依。 于是璞王痛下杀手,将相爷生生虐杀在王府之中。 我恍惚间听了这些话,脑子里空之又空,一时竟想不起璞王是谁。 他怎么这样坏? 相府中拢共没几个人,梁管家不必我叫,一得消息,便赶早进了相府操持丧仪。 彩玉彩云哭晕过去两回,之后便渐渐安静了。 只是一遍一遍擦棺椁,一遍一遍上香,一遍一遍叩首。 我则一直坐在偏厅里,直至送灵这一天。 梁管家抱来一个披风给我系上,满眼写着忧心。 “王爷,一连七日不眠,您......您......唉......” 我起身出了相府,崇然的灵柩已经装好,一十六个小厮四面抬起。 前前后后三百人的丧仪,打灵幡的百余人,唱经的喇嘛百余人,哭丧送行的大小官员学子百余人。 御街两旁百姓长跪,哀声四起。 我跟在仪仗后头慢慢走着,看风将那灵幡吹起落下,好似在同我作别一般。 我原是该骑马的,奈何方才想抓缰上马,却滑脱了手,险些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我若当真跌了下去,只怕一时半会是起不来的。 崇然没有爹娘姊妹,我若不将他送一送,就太可怜了。 其实走着也好,往日同他走这条路,我总觉得这路太短,不消片刻便走完了。 可如今,这条路却好似一条不见尽头的曲径。 我走一步,心便烂一寸。 心烂一寸,路又长一寸。 及至这一场丧事了却,坟头青土厚厚盖住一层,一应人尽数散去。 我才依着他的墓碑,长长呼出一口气。 碑上镌刻下的叶氏崇然这四个字,刻很是板正漂亮,一如他这个人。 我抬手轻轻摩挲过这四个字,忽然笑了。 “你心也太狠了些,说能等到夏季里的,怎么现在就不管我了?嗯?” “那元宵我费了大力气才摇出来,现在好了,你一口也没吃上,全叫旁人吃了” “你说你,聪明了一辈子,怎么最后......连这个便宜也没占上呢?” 我从怀中掏出了两颗丸药,歪着身子喃喃自语道。 “这两颗药,一颗叫荣寿丸,吃了可续三十三天寿数,原是宫里给皇上预备下的,历代皇帝弥留之际,都靠着这颗药防着宫变,留下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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