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嘟囔着真好看真好看,眼角眉梢俱是烂漫笑意。 我已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赤子纯稚,华馨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看着她,不由一笑,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是好看” ...... 因着和华馨嚼了一阵闲话,开宴的时辰倒比预想中要来的快,玉公公今日也穿了除夕的吉服。 他老人家笑的春风化雨,满面红光,唱过礼声后。 还拱手冲我拜了拜,我颔首领下这一拜,心里渐渐觉出些过年的意味来。 陛下进殿之时,因今日要宣见匈奴部族,便还是穿着朝服戴着朝珠,九龙金冠束的端正。 手里还捏了一串墨翠穿成的十八子。 我同华馨乖乖觉觉跪在堂下,及至陛下落座,除夕的朝拜团年才算开了。 方才匆匆扫过一眼,我知叶崇然就跪在我身后下首,便不由笑了起来。 这一方大殿里,有我的哥哥,有我的妹妹,还有我的心上人。 这年,也不算冷清。 朝拜祝祷之礼,从来都是先由亲王打头,我同华馨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而后便跪着作揖。 “臣弟祝陛下圣体康泰,千秋万寿,愿澧朝国运昌隆,永威长尊!” 陛下轻笑,微微抬了抬手,缓声道:“赏” 玉公公端着一个放满的红锦荷包的木盘,笑意满面的从圣驾之前走了下来。 我和华馨伸手在盘中各自拿了一个荷包,又再叩首。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及至我这头儿拜完,才轮到后头的颜荀、古怀明、叶崇然...... 等到这一轮朝拜结束,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华馨和我候在一旁等礼毕时,我倒没说的,亲王服也就是刺绣密了些,还不至压人。 可华馨却是顶着极重的金冠,身子又瘦小,几回都要站立不住。 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简直悬心,面上不敢动颜色。 便私底下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腰,好叫她不要在御前失仪。 等到终于能落座时,华馨额头上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热汗,而我也跟着吓出了一脊冷汗。 两人坐下时,皆是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自亲王朝臣拜完还不算,若我没料错,阿尔野此刻大抵是候在殿外。 而叶崇然在食案前坐的端方,面上是惯常的笑意,叫人看不出喜怒哀愁。 我对天长叹了一口气,这两人终究是要有一面之缘的。 罢了,该来的怕也没有用,本王岂是那惧内之人。 果不其然,朝臣落座后一刻钟,宫娥便相对打开了殿门,殿外雪大。 阿尔野带着一身风霜雪意进了殿。 他步态稳健,面目冷峻,身着一件墨黑的长披风。
第110章 ● 他肩上沾了点点飞雪,颈间围着一条乌黑发亮的水貂裘。 我从未想到,曾经那个一身狼狈,被胡商拴在马下拖行的少年,会有今日这番样貌。 他是有帝王相的,骨子里的不服调停的霸道,替我了断王叔时的狠厉。 还有那份......即便同我做了枕边人,也毫无顾忌发兵玉门的果决。 这些已然够他成就霸业。 遑论,他还有一副弑兄弑父的铁石心肠。 番邦王族上殿并不行跪礼,只行胡地之礼。 是以阿尔野一手握拳扣在左胸之前,掷地有声道。 “北胡单于,呼兰阿尔野拜见陛下!” 他说这话时,腰背挺的笔直,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陛下只是轻笑,眸子里一潭静水。 “呼兰单于此番是为朝拜而来,凛冬雪深,跋山涉水,足可见单于朝拜之诚心,朕心甚慰,赏” 玉点儿端着那只红木盘走到了阿尔野身前,他垂着眸子略一颔首,伸手从盘中拿了一只荷包。 接了荷包之后,阿尔野又拱手。 “陛下,阿尔野此番来朝,并不只为拜见天子,还有一秘宝献上,祈愿两国交好,再无战事” 陛下颔首,等他后话。 阿尔野会意拍了拍手,殿门之外随即走进了两位胡人打扮的男子。 两人手中抬着一只漆木箱子,看着倒很有些分量,阿尔野亲自俯身开了漆箱。 这箱中密密存放着百十来棵昆仑灵芝,我看的瞳仁儿都缩了起来。 昆仑灵芝,非千丈高山不能生,非极寒之地不能活,非命有天缘不能得。 这灵芝我在关外时就托人打听过,有价无市不足形容其珍贵,寻常人有一棵便能坐地起价。 这厮从哪儿弄来这满满一箱子? 我眯着眼猛往那箱子里打量,这东西要是能弄来给崇然补身子......说不定...... 我这厢还没打完小算盘,陛下便开了口。 “单于着实重礼,这昆仑灵芝,已许多年未曾进过中原,朕亦回礼布帛万匹,谷粮万担,另添金银万两,单于意下如何?” 阿尔野闻言却未露出喜色,只是单膝一跪,一手握拳扣在心口。 “阿尔野无意金银, 只想求陛下一桩恩典” “单于但说无妨” “古来两国邦交皆有联姻之实,阿尔野欲求娶陛下的嫡亲公主为妻,同澧国结下秦晋之好” 陛下闻言怔愣一瞬,随即轻皱了眉头,面上颇有些疑惑之色。 阿尔野比我小不了几岁,我与陛下一母同胞,他比之陛下自然小不了几岁。 别说如今陛下尚无所出,就是有,论年岁那嫡亲公主只怕还是个奶娃娃。 结个屁的秦晋之好。 我啧了一声,无语的扭过头,却见华馨正直勾勾的盯着阿尔野看。 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你看什么呢?” “戎哥哥......这个单于,长的可真好看啊......” 说罢,华馨还咽了口唾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十足促狭的问道:“比之叶相如何?” 华馨托着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 “相爷是......风中柳,这个单于......却像雪中刀” 我着实被华馨这精辟的比喻吓着了。 “你可是背着我偷偷念了些书?” 华馨小鸡啄米似得点点头。 “是呀是呀,戎哥哥你怎么知道?你受伤那些日子都没有进书房,我就一直在你书房里看闲书来着!” 我摸了摸华馨的头,忽然觉得十分感动。 这成日只晓得逛大街买衣裳的小丫头,终于晓得要读书上进了。 “甚好,甚好,多念书,有出息” 华馨一笑,来不及再同我卖弄两句。 陛下那厢便又开了口:“单于此心亦是朕心,只是朕膝下尚无嫡亲公主,恐要负了单于这番美意” 阿尔野闻言并不起身,仍是单膝跪着。 “陛下无嫡亲公主,却有嫡亲胞弟,听闻陛下的胞弟自幼断袖,阿尔野自问能够迁就这一点癖好,还请陛下将皇弟赐予阿尔野为妻,如此,便算两国结成了这番秦晋之好” “番邦小儿!你大放什么厥词!” 这话其实是我该拍着桌子喊出来的话。 也该是陛下该摔杯一怒喊出来的话。 可这句话,偏偏就不是我和哥哥喊出来的。 殿中静极,只有拍案而起的颜荀独自站着。 案前四散的,是他老人家刚刚摔下去的一盘葡萄。 葡萄东滚一颗,西滚一颗,还有一颗滚到了阿尔野膝下。 可阿尔野连看都不看,只同陛下对视。 华馨被颜荀这一声吼,骇的脖子一缩,胆战心惊的说了一句。 “戎哥哥......这个单于说的断袖王爷......不会是你吧?” 当眼前之事荒唐到极点的时候,人便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于是我苦笑了一声。 轻声同华馨说道:“大概......是吧......” 叶崇然对着我坐的方向淡淡扫过一眼,唇边仍是浅浅笑意。 自他看过这一眼后,满殿朝臣便都有意无意的往我这儿瞄一眼。 我叹了口气,知道今日不丢些脸面,这个事是过不去的。 于是缓缓站起了身,先对着上座的陛下一作揖,又对着颜荀一拱手。 “太傅莫要动气,单于生在关外,又是年少继位,言语间难免失了礼数” 颜荀听了我给的台阶,依然是不忿,甚至还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我。 那神情简直是在说:他大放厥词不假,你个断了袖的嫡亲胞弟也不是什么好饼! 陛下面上波澜已静,见我弹压不住颜荀,便对着颜荀抬了抬手,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风。 颜荀这才收了烈性,对着陛下一拱手,梗着脖子,铁骨铮铮的坐下了。 他是天底下最重礼教的老太傅,方才阿尔野这番话出来,他最有资格当殿怒骂。 也只有他能在御前这样咆哮,毕竟他老人家到底是经了三朝的老太傅。 上谏天子,下鞭群臣。 谁敢不给他一点脸面呢? 侍奉膳食的小宫娥见陛下抬了手,便极有眼色的上前,将堂下那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葡萄给收拾干净了。 殿中再无人声,颜荀落了座,阿尔野半跪不起,叶崇然捻着一杯清茶,悠悠自饮。 我则站在食案之后,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第111章 ● 现下是我该说话的时候,可这个话若说不好,本王这后半辈子,便要在唾沫星子里度过了。 我对着阿尔野抬了抬手,含笑示意他起身,他亦看着我,唇边是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顺着我的意思起了身。 我复又拱手,全了面见番邦王族的礼数。 “呼兰单于所言,陛下的嫡亲胞弟,可是在说本王?” 阿尔野挑眉:“阁下可是璞王?” 我轻笑着点头,心里暗道这狗崽子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在殿上暴露我同他是旧相识的事。 不然一个王爷和番邦王勾结,这日子就彻底别过了,明儿赶早吊死在午门上,就算是本王的好下场了。 阿尔野侧着头打量了我一番,眉宇间满是轻佻迷离。 旁人或许看不懂,可我却知道,从前和这狗崽子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他常常就是这样的神情。 他总会一遍一遍趴在我耳边问,是这样舒服?还是那样痛快? 如今他用同那时一般的口吻说道:“早就听闻中原男子斯文风流,面如冠玉,今见王爷......方知此话不虚”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深知此刻需用上一个忍字诀,这话要驳回去不难,只说自己貌若无盐,丑陋不堪便是了。 可他娘的...... 老子偏和龙椅上那位是一个娘生的,若是骂自己丑,岂不是连着陛下一道骂了? 我面上仍是笑,心里却在想,若此刻蛟魂枪在手,本王必叫这狗崽子血溅保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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