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于谬赞,澧朝泱泱大国,美人岂止万万千千,人之容貌,不过是女娲娘娘妙手泥胎,天赐而已” 阿尔野垂眸,唇边笑意更甚。 “哦?如此?可我观方才那位老臣子,却不像是女娲娘娘妙手所塑,倒像是女娲娘娘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子” 颜荀闻言,一双昏花的老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梅开二度的拍案而起。 “黄口小儿!安敢在此饶舌!” 我捏了捏眉心,很想叫他老人家别添乱,然而不待我说话,叶崇然却起了身, 他先是对着陛下一拱手,后又笑着对颜荀说道。 “还请老师息怒,单于为北地新王,不知我朝旧典乃是寻常事,自然不能算作是无知草包的黄口小儿,另,单于求娶王爷之言,想来也不过是北地民智未开,人伦不全,才有此荒唐言行,待王爷同单于辩明因果人伦,今日这一桩误会,便尽可解了” 颜荀是极看重叶崇然的,此刻听他话里话外将阿尔野贬了个体无完肤,便轻哼了一声。 陛下亦轻笑:“左相所言极是,不过一桩误会,子戎,你且好生同单于讲明此事难成的道理,断不可叫单于为这一桩美意寒了心” 阿尔野自听完叶崇然的话后,便一直和他相对而视。 相爷面上不见异样,宛如一座不动如山的笑面佛。 可阿尔野那冷峻的神情,但凡习过武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然是起了杀心。 我冷眼看着阿尔野,只盼他今日这疯发的不要太彻底,还能记着我在棋盘街警告他的那两句话。 “单于,本王并非传闻中那般有断袖之癖,本王身旁这位,便是本王的王妃,单于擅鉴美人,便该知本王有妻如此,便是断手断脚,也不愿断袖” 华馨也不知瞧没瞧明白此刻殿中的机锋。 只见我说到了她,立时便站了起来。 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微微一转,看样子是狠狠动了一回往日不大用得上的脑子。 她学着颜荀的样子一拍桌,似是想做些气势出来,谁知这一拍硬是把自己的手给拍疼了。 于是她一边甩着小手,一边怒目而视着阿尔野。 “戎哥哥说的对!本王妃天仙一般的美貌!爹爹是开国大将军!娘亲也是御史中丞嫡长女!你!你!” 我低着头悄悄提醒了一句:“蛮夷,蛮夷” “对!你一个蛮夷!容貌粗鄙已极!出身亦不尊贵!也敢来同本王妃抢戎哥哥!你放肆!” 华馨说罢,又拿出没拍痛那只手,扶住自己头上沉重的金冠,气鼓鼓的走向了殿中,替我报仇似得狠狠推了阿尔野一把。 以阿尔野的脾性,他的确是敢在殿上杀人的,可他不会对女人动手,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是以丝毫不担心华馨此举会吃亏。 倒不如说,此刻除了华馨,任谁都不敢去到阿尔野面前挑衅。 华馨推完阿尔野,发觉他竟是纹丝不动的样子,于是眯了眯眼,提起裙摆便对陛下一跪,膝盖砸在御砖之上一声闷响。 这一下听的我一阵心疼,她却紧跟着一叩首,再抬头时,已然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 “陛下!您是知道的,华馨爹娘走的早,本就是京中最可怜的孤女,幸得戎哥哥垂怜,华馨才没一头碰死在棺椁上随爹娘而去“ “嫁入王府头两年,戎哥哥一直在边关为国尽忠,如今刚回来,还没同华馨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一回” “却又被这个蛮夷当殿羞辱,夫君受辱就是妻子受辱......华馨受此大辱,断然是活不成了.......呜呜呜......华馨的命怎么会这样苦......陛下......呜呜呜.......求陛下赐华馨一条白绫保全名节吧......呜呜呜......” 我怔愣的看着华馨,被这丫头演技震惊的无以复加。 华馨究竟是读了些什么书?怎么一下就长出这些心眼子来? 我虽知道华馨会跟着我说些敲边鼓的话,却从未想到她能这样句句钉在点子上。 我长出了一口气,只叹这丫头也就是生在了将军府,若是长在戏班子,不知又会成就怎样一位绝世名伶。
第112章 ● 华馨跪在殿中狠狠肝肠寸断了一回,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 陛下见状摇了摇头,玉点儿当即走下来将华馨扶住。 “王妃快快起身吧,您是开国将军的嫡女,璞王府的正妃,如此千金之体,怎好殿上久跪?” 华馨一边抹眼泪,一边哭喊,死活不肯起身。 “呜呜呜......爹爹战场上落下旧疾撒手人寰!若是戎哥哥也叫这个蛮夷抢走了!华馨还怎么活啊陛下!求陛下赐死华馨吧!呜呜呜!” “爹!娘!馨儿来陪你们了!呜呜呜呜呜!” 华馨说罢,一把推开玉公公,立时就要往龙椅上撞。 我看着她行动虽然乱来,可眼中却一丝清明尚存,便知她这一招......八成是从常侍郎身上找的灵感。 玉公公也是狠下了一把力气,才堪堪将她拦住。 两人在殿中扑做一团,华馨流泪,玉点儿流汗。 本王则看着华馨,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陛下见她如此,摇头轻叹一声,抬眸看着阿尔野道。 “呼兰单于,今日除夕正节,朕不欲治你妄言之罪,然,璞王乃朕之胞弟,位可摄政,璞王妃乃国公遗女,三品诰命,你今日之言贻笑大方,着实不是宴上贵宾的体统,望单于速回北地,深习礼仪,待人品得贵之时,再来朝拜吧” 阿尔野闻言,唇边笑意邪肆,深深看了陛下一眼。 “待阿尔野再来朝拜之时,定会求得心中所想” 陛下含笑,不再动怒,这是全了番邦王族的体面,可眼中的倨傲冷漠,却是天子之威,是给阿尔野的警示。 小宫娥将殿门相对而开,殿中静默无声。 阿尔野转身,大步向着殿外走去,他的披风被殿外风雪掀出烈烈之姿,愈发衬他肩背宽阔,英武不凡。 他经过我面前时,侧过头同我挑眉一笑,无声说出四个字。 “王爷,再会” 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再看他那双灰绿的眼睛,流露出野心和戾气。 其实早也明白,这人是留不得的。 那一箭,偏的太糊涂。 我回眸看向陛下,却发现陛下一直在看着我。 四目相对之间,我猛然想起哥哥曾说过的一句话。 “子戎,你这样心软,日后要吃苦头”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我仿佛被这话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脸上烧疼,心里闷疼。 华馨最终没能拗得过的玉点儿,玉点儿将人扶到了我手上。 我将回了神,看着华馨哭花了胭脂的小脸儿,顿时又有些想笑。 华馨趁人不注意,贴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戎哥哥!我厉不厉害!” 我亦低头同她耳语:“厉害完了!” 华馨落坐在我身边,小宫娥送了贵客便将殿门闭合。 至此,宫宴才又进行下去。 然而有了这一场荒唐闹剧,之后的歌舞便有些没看头了。 我透过舞姬纱衣看向叶崇然,发觉他目光有些空直,一直到宴尽之时,他也没有再看我一眼。 散宴时分,群臣皆去。 玉点儿却小跑出殿门,叫住了我和华馨上轿。 殿外雪大,他端来一只云锦托盘,上头搁置一套宝玉轻云丝的绸花冠。 “王爷,这是陛下赏给王妃一套头面,日后王妃进宫赴宴,自用这一套轻冠即可,不必再着鎏金冠” 我同华馨闻言,又跪在细雪之上谢了一回恩。 华馨捧着那只轻而华丽的绸花冠,简直是爱不释手,喜滋滋就上了轿,全然没了不久前的悲痛欲绝。 玉点儿看在眼里,只是淡笑不语,伸手替我打起轿帘后,又嘱咐了一句。 “雪天路滑,王爷慢行,还望王爷岁岁平安,平安岁岁” 我俯身进轿,闻言一笑。 “雪天风寒,公公早歇,亦愿......陛下千秋鼎盛,万世为尊” 玉点儿含笑拱手,在轿外一拜,又对着暗红幽长的宫道喊了一声。 “起轿——” 我坐在轿中,摊开掌心,看着方才玉点儿悄悄递进我手里的一枚铜钱,不觉笑了。 这是......哥哥给的压岁钱。 ...... 璞王府。 华馨下轿之后,等不及回到卧房,一边走着路,一边就叫小丫鬟将她头上的冠卸了。 我跟在她身后,同梁管家安顿了几件闲事,再抬头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跟着华馨走到了东厢门前。 我是极少会来华馨房中的,她再怎么是个孩子脾性,如今也到底还是大了。 遑论她心里还有个要命的牵挂,就更要避嫌,然而单我知道要避嫌是没用的。 华馨方才被那冠子压的不敢轻易走动,如今解了束缚。 抬头见我还站在房门口,当即跳脱出来,一把将我拉了进去,嘴里还问道:“戎哥哥可是有事跟我说?” 她将我拉到外间的小厅中坐下,两只小手托着腮看我,脸上笑意明媚。 不知为何,我也跟着她笑了。 “没有,只是......想谢你今日这般回护于我” 华馨一笑,一口小牙整整齐齐。 “哎呀!戎哥哥!这有什么可谢的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诶,这个话是不是不能这样用?” 我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日夫妻百日恩” 华馨闻言一拍手:“对!对!就是这个话!我今天看着那些朝臣,个个都一脸想看戎哥哥笑话的样子!我都要气死啦!戎哥哥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嘛!戎哥哥又看不上他们! “哦!对!还有那个蛮夷!我起先还觉得他长得不错!现在越想越觉得!他长得好丑好丑的!爹爹的话一点儿不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看他就是心眼坏!才敢在陛下面前这么放肆!” 华馨说的手舞足蹈,激动的溢于言表,我看着她这番模样,心里流出些温热的暖。 手中握着的那枚小小铜钱,好似也跟着热了起来。 即便此刻外头正落着鹅毛大雪,我却丝毫也不觉得冷。 在华馨这里小坐了片刻后,这丫头就打着哈欠开始揉眼睛了,小丫鬟们早已暖好了床帐被褥。 我再留便是扰人清梦,于是便起身回房。 梁管家今日在府中操持丫鬟小厮的团年席,想来是被灌了不少酒,方才撑着精神将我送至东厢后,便告退回自己房中醒酒去了。 此刻已近子时,府中静悄悄的,连雪花落在廊檐之上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我踩着落雪进了房中,原以为房中烛火是彩玉点上候我回府。 不想一推门,竟是一室浓香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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