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兀自笑起来。 “你要见他又何需入梦?自然有人能送你一程” 我不大听得懂这个话,随即问道。 “却有谁来送我?” 话音未落,膝下浪头忽然滚烫起来,瞬时变成了血海翻腾。 方才我抹的那一把脸,竟抹了自己满脸鲜血。 ...... 从梦中醒来时,身下小船仍是摇摇晃晃,元宵趴在我胸口睡的正酣畅。 我长出了一口气,只觉背上出了一层透汗,这汗流到在伤处,又是一阵儿密密麻麻的蛰疼。 因怕吵醒酣睡的猫儿,我伸着两根指头挑开了榻边小窗。 江上晚星耀眼已极,我歪着脑袋向窗外看去。 一看之下,还未消去的那一脊背冷汗,又带着汗毛齐齐炸开。 我揉了揉眼睛,再顾不上猫儿,伸手抓住窗椽子猛的起了身,直直盯着星相细看。 不会错。 这是荧惑守心的星相。 史书所载,荧惑为孛,外则理兵,内则理政,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之所在。 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 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心宿为二十八星宿之一,主宗庙安虞。 荧惑乃一等一的凶星,心宿又主庙堂一地。 五星占有记,荧惑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 荧惑守心,乃示大人易政,主去其功,天子走失位,王将军为乱,大臣为变,谋其主,诸侯接起。 我盯着星相看了又看,最终一把掀了被褥,披了件外衫匆匆走出船舱。 元宵清梦被扰,迷迷糊糊喵了两声后,便颓然睡倒,并不理会我夜里发疯。 木师父已进了后舱睡下,此刻船头只有我一人。 我抬头观星数次,越看越觉得心慌意乱。 荧惑主帝王驾崩之恶兆,诸侯反叛之佞相。 叶党已然平了,为何还会有这番天相? 如今还有谁......能威胁到哥哥的江山性命? 我坐在船头吹了半夜长风,看了半夜繁星,直到手脚冷透,没了知觉,才渐渐静了心神。 天色蒙蒙亮时,我本欲回船舱内歇下,却又看见甲板之上有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匣子里头是一对儿木头碑珓,约么是阴桃木雕的,捏在手里颇有些分量。 东海珠州一带,多有拿碑珓问卜晓卦的,这原是个极寻常的占卜物件儿。 渔民出海之时,都爱拿这东西问问吉凶水利。 木师父常年在水上,有这么一对儿碑珓也是自然。 我将两块月牙形的碑珓,捏在手里缓缓磋磨,虽有心想掷珓问卜,却又怕问出个好歹来。 再有......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问,若问星相何故大凶,只这小小的碑珓是解不明的,只怕会越问越糊涂。 眼看天边晨曦出光,把江水连连烧成一片金汤银粥。 我坐在船头好似入定一般,迟迟下不了决断。 然。 人不欲问,天却欲答。 江心之中,不知从哪里生了一簇黑石,船尾触石,船身猛然一荡。 船一晃,我便也要跟着晃。 我一晃,手中两颗碑珓便晃脱了手,直直奔地而去。 待我稳住身形,碑珓已然得掷,丁零当啷的木击之声过后,便于甲板上生出一珓。 掷珓问神,神言有三。 圣珓乃一阳一阴,一平一凸,意为神明点头,准你成事。 笑珓乃两阳对天,两凸在地,意为神明发笑,不答你事。 阴珓乃两阴对地,两凸对天,意为神明大怒,事不得成。 我低头细看甲板上的珓相,不想竟是圣珓。 神明准我成事? 我有何事要成? 我不信邪,伸手拢来两块碑珓再掷。 圣珓。 再掷。 仍是圣珓。 问神至多三遍,再多便有天罚。 我捏着碑珓骨节泛白,看着眼前一江金水粼光荡漾,忽然生出一阵恶寒。 诸侯起叛,帝王崩逝。 如今澧朝诸侯...... 除了皇长子义王,便只剩...... 我笑了一声,扶着船栏堪堪起身,缓缓走进了船舱之内。 义王手无兵权,废物点心尚比我这大哥强三分,若他能反了陛下,才真叫滑天下之大稽。 可也正因为义王颟顸无能,这星相所指之人,便只剩一个我了。 我如今手里捏着将符,又刚从东海告捷,世人虽不知是我领兵,可哥哥却是知道的。 这星相不止我一个人能看见,满朝文武但凡有个略懂方术的,都晓得这是番变天的星相。 遑论......还有钦天监...... 我进了船舱便歪在小榻上,元宵早已睡醒了,见我躺下,又伸着爪子来踩我心口。 我抬手摸了摸它那两只透粉的猫耳朵。 “你说,哥哥信我不信?” 元宵呲了牙,压根儿也不听我说什么,只咬住我颈上的琥珀坠子撕扯。 我捏住它的小猫嘴,慢慢将琥珀抽了出来。 “糟蹋东西,咬完人还咬东西,这么不会过日子,以后哪个小母猫能看上你?”
第177章 ● 元宵似有不满,翘着尾巴离了我眼前,小身子纵跃之间就上了桌案。 我侧躺在榻上,背上疼就罢了,偏偏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节气眼看着要入伏,没道理吹个夜风就头疼成这样。 木师父在我睡前进船舱看了一眼,伸手探了一把我的脉门后,又默默叹了口气。 伸手在我手心里写道。 “热伤风” 我亦跟着木师父叹了口气。 “热伤风就热伤风吧,这个节气上,歇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木师父摇头,伸手在我额头弹了一下。 也不知木师父这一弹指有什么门道,挨了这一下后,我竟昏昏沉沉睡去了。 睡后既无梦境,也无疼痛,只有身边这个猫儿,发出些若有似无的喵喵声。 ...... 十五日后。 京郊东溪山。 我从木师父船上下来时,木师父扯着元宵的两个后腿,我则抓着元宵的两只前爪。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静静站在甲板上,看谁先松手。 元宵被扯的难受,用猫嘴里的两颗尖牙,一下下啃着我的手。 木师父神情坚毅,一边抓着元宵的腿子,一边勉力伸出一个手指头,在我手背上划到。 “猫不给你” 我看着木师父,讨好的笑了笑。 “踏虹骢您留着骑,猫就给徒儿吧” 木师父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拒绝。 “踏虹骢你牵走,我没有多的草料喂他,猫不给你” 我直勾勾瞪着木师父。 “那我把马牵走,猫也抱走” “你若欺为师老无力,只管明抢便是,猫不给你” 最终,我狠狠叹了口气,拉着踏虹骢的缰绳下了船。 元宵趴在木师父怀里叫的撕心裂肺,我咬着牙不敢回头,只是快快往林子里走。 想着只要它看不见我了,就不会觉着太伤心。 上次同它分别的时候,知道战事结束还能再见,便不怎么觉着刺心。 可如今...... 它这撕心裂肺的两嗓子,叫的我心里着实疼痛。 下了船便是东溪山角,我将踏虹骢拴在了山脚下,自己则吭哧吭哧的爬上了山。 其实走了也没几个月,可上山的时候,总觉着处处都不一样了。 夏季已至,山上越发郁郁葱葱起来,草也绿,树也绿。 就连我的这张脸,也因和元宵的分别发了绿。 我一路踢着小石头上山,心里很怀疑两场夏雨过后,崇然的坟会不会叫草没了。 抱着这个念头,我将小石头踢开,着急忙慌的往山头爬。 崇然走前多体面一个人,身后事自然也不能马虎。 我得上去给他拔拔荒草,擦擦墓碑才好。 等到了崇然墓前,见墓碑四际没什么杂草后,我才缓缓松了口气。 可见我这个山头选的好,都不怎么长草的,走前干干净净的,如今看着也不荒芜。 我从怀中掏出一颗核桃大的珍珠,轻轻搁在墓碑底下的青石台上。 一边将袖子叠起来擦墓碑,一边说道。 “这个珍珠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可值些银子呢,买了战事用的东西之后,我身上就没几个钱了,可一见这个珍珠,我就想,这珠子给你镶个冠戴该多好,是以咬咬牙就买了” 说罢,我自嘲的笑了笑,又从怀里拿出另一颗珍珠来。 “嘿嘿,我也不瞒你,这个珍珠是配一对儿卖的,这一颗给了你,剩下这颗就给合燕了,你也别吃醋,她打小就爱这些珠光带闪的东西,相爷定然不会跟个小丫头吃醋的,是不是?” 墓碑擦干净后,我索性席地而坐。 “出征的时候,我都想着自己回不来了,绝笔信写了三四页儿,都搁在梁管家枕头底下,也不知他老人家发现了没有......” 我将脑袋抵在墓碑上,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一时傻笑,一时叹气。 等回过神时,天边已隐隐见了月色。 我对着月亮打了个哈欠,伸手拍了拍墓碑,晃晃悠悠起了身。 “得了,就说这么多,平安也同你报了,我此刻先回王府,看看华馨和梁管家,过几日再给你带吃的玩的过来” ...... 踏虹骢脚力绝佳,从京郊奔到城门口,梆子还一声都没响。 我压着宵禁前一刻进了城中,路上再没一点儿耽搁的。 临近御街拐一道,直直就进了璞王府。 马儿搁在前院,我下马就往西厢跑,一路上都没遇见小厮丫鬟,心里不由觉得古怪。 西厢还是那个西厢,屋里点了一盏昏黄小灯。 我抬手推了门后,便见“我”正坐在屋中习字。 我见状笑了起来,拆了面具后,上前就摸了摸这小替身的脑袋。 “文焕!本王回来了!日后就不用你假冒本王了,一会儿你找梁管家拿赏钱去,多要些,这一趟着实辛苦你” 文焕歪着头笑了笑,一直坐在书案后没起身。 同我一样的眼中,带着些似是而非的戏谑,慢吞吞说了一句。 “恭迎王爷大驾” 我随意点了个头,这时才觉出点儿大胜而归的快活。 这样凶险的一件事,我竟这样快就办完了。 啧啧...... 本王还是很能干的嘛! 思及此,我也没细琢磨文焕为何久不起身,只是一边乐一边扯松了衣领。 夜行衣虽行动方便,可穿着到底有些绑身子,我急着脱去这份束缚,好让身子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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