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不许告诉臣。”云锦澈接上他的话,移开了视线,“是谁说的不重要,臣只是想问一问殿下,给姐姐通风报信的宫女抓到了吗?” 赫连清宥心下一沉,脸色愈发难看。 当然没有。 且不说他不常住在宫里,根本不认识几个兰林殿的宫人。就算那人真是从他宫里出去的,只怕现在也已经死无对证了。 云锦澈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并未说什么。 赫连清宥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实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只得硬邦邦地解释道:“我没想过要伤害她。” 云锦澈很轻地点了点头,像是浑身使不上什么力气:“臣知道。” 赫连清宥虽利用了他和姐姐,但也不至于真的置他们于死地。 只是事情因果相关,一切的起因毕竟都在他身上,他无论如何也推不掉这份责任。 赫连清宥不喜欢沉默寡言的云锦澈,想尽办法让他多说两句话:“阿妍生了两个孩子,很可爱,就是早产体弱,本殿下将他们留在王府里了。你若是想见见,本殿下明日叫奶娘将他们送进宫里来。” “不必了,臣…” 云锦澈话说到一半,忽然剧烈喘息起来,捂着胸口伏在床边,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澈儿!——”赫连清宥顿时慌了神,拿帕子捂住了他的嘴,“云锦澈,你怎么了?来人!都给本殿下滚进来!” 门外侍候的宫人们听见他的怒吼,一溜烟地跑了进来,齐齐跪在榻前。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照顾世子的!” 允茗抬头看去,登时吓了一跳:“世子!” 赫连清宥抬脚便踹了过去:“你还有脸喊?” 允茗被他踹翻在地,却不敢痛呼,捂着肚子爬了起来:“殿下恕罪,小的真的不知道啊!世子只是昨日夜里忽然发了高烧,外头的侍卫不让小的出去请医正,小的真的不知道世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锦澈艰难地抬起手,抓住赫连清宥的衣摆:“不怪他,是我…是我自己,服了毒……” 赫连清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角瞬间逼起一层血红:“你说什么?” “爹娘死了,姐姐也死了,”云锦澈忍着满口令人反胃的血腥味,苍凉地笑了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行,不可以,本王不许你死!”赫连清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了嘴,“吐出来,全部吐出来!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云锦澈攥着他的衣角,目露乞求:“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赫连清宥将他拥进怀里,对着一众宫人怒喝:“还不快滚去请医正!”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抱过云锦澈了,小徒弟似乎比从前消瘦了许多,他都快要抱不住了。 “……赫连清宥。” 这是云锦澈第一次唤他的全名,赫连清宥怔了一瞬:“…我在。”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男人。”云锦澈喉结轻滚,咽下一口血沫,“我和兄长们一样,想要娶妻,也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但是,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你抱着我,唤我的名字,那么温柔,那么深情…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 “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赫连清宥张了张口,想说不是的,却被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吓了一跳。 不是吗? 自己本来就没有爱过他,为什么会想要否认。 云锦澈于自己而言,不就是一颗好用又好骗的棋子吗? 好在云锦澈也没想让他回答什么,继续说着他的心里话:“多少次我都在想,若我是个女子就好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嫁给你,可以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说到此处,云锦澈笑了笑:“可惜,是澈儿福薄了。” 一日之内经历两次听人说临终遗言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赫连清宥觉得心口压抑闷痛,将云锦澈滚烫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些,强硬道:“闭嘴。” “师父,再让我说一句吧,以后没机会了。” 云锦澈抬起头,水光盈盈的眸子盛着笑意,缱绻留恋地望着他。 他凑过去,被想要亲吻面前的男人,却又怕他闻不得血腥,最后只是用沾了血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鬓发。 “赫连清宥,我真的好爱你。”
第60章 追思 眼皮越来越沉,窒息感渐渐将他包裹起来。云锦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被掠夺了最后一丝呼吸。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痛苦又安宁。 云锦澈的身体彻底失了力气,坠落在赫连清宥怀里。鬓边轻吻余温未散,残留着那句滚烫的告白。 他伏在他肩上,像是睡着了。 “澈儿?”赫连清宥僵硬着抬起手,拍了拍他,“云锦澈,你醒醒,跟本殿下说句话。” 小徒弟睡相一如既往的乖巧,赫连清宥却不敢将他抱起来,不敢去看他的脸。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云锦澈,你要是敢死,本殿下就杀了你那两个外甥。” “你不是最心疼你姐姐了吗,你不是最喜欢小孩子了吗?你肯定舍不得他们死吧。” “你起来跟本殿下说句话,哪怕你打本殿下一下都行,本殿下就放过他们。” 这一次,觉浅的小徒弟没有被吵醒,依旧安安静静的睡着。 赫连清宥猛地收紧手臂,将云锦澈死死抱在怀里,心口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澈儿,我的澈儿……”他偏头吻着他的脸颊,方才还滚烫体温已消退许多,“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我不许你死!” 悔恨与自责喷涌而上,交织成痛苦不堪的爱意,堵满了他整颗心脏。 他此刻才发现,从前在湛王府的日子里,似乎每次都是他先离开,一次次地将背影留给云锦澈。可是这一次,却是云锦澈离开了,连背影都不曾留给他。 没有归期。 赫连清宥守着云锦澈的棺木喝了一日的酒,迟迟不肯下葬。明临析听闻噩耗,带着九弟前来祭师,一开门就闻见了满屋的酒气。 明临杞在棺木前磕了三个响头,一滴泪也没掉,甚至连眼睛都没红一下。 明临析蹲在他面前,揉了揉他的脑袋:“杞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先生不会责怪你的。” 明临杞摇头:“先生在杞儿心里,不会死。” 赫连清宥闻言嗤笑一声,仰头又闷下半壶酒。 明临析不忍见他这副颓唐模样,让人将明临杞带了出去,自己则在赫连清宥身边坐了下来:“人去才知情深,赫连兄,你让孤说你什么好?” 赫连清宥微微一怔,半晌才品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错愕:“你也看出来了?” 明临析叹息:“表弟对你的情意全都写在脸上了,谁看不出来?” 赫连清宥低下头去,看着满地的空酒壶,自嘲一笑。 他当然能看出来,但他一直以为这份情意并不算浓烈,只是云锦澈到了感情悸动的年纪,并非是专对他而已。 没想到,恰恰是这份得不到回应的情,断了云锦澈活下去的希望。 赫连清宥放下酒壶,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硬物,塞进了明临析手里。 明临析怔怔地看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兵符:“赫连兄?” “玉玺在昭乾宫,由夏公公收着。那份继位遗诏,我已经烧了。” 赫连清宥又抱起他的酒壶,想接着喝,发现空了,信手将空酒壶扔在了一边,又去开了一壶新酒。 “你父皇早就知道我是南郗的太子,他说与南郗交战的前一年,派过亲信出使南郗,使臣去南郗时曾见过我。后来我沦为街头乞儿,恰遇上他微服私访,身边便跟着当年那位使臣,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说他这一生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灭了南郗国,即便南郗再怎么猖狂,也不该将其百姓尽数斩杀。”赫连清宥歪头冲明临析笑了笑,“所以,他才写了那封诏书要传位给我,以弥补他自己的罪孽。” 明临析安静地听着,问:“可你本来不就是想要皇位的吗?” “是啊,我一直都这么觉得的。”赫连清宥垂下眼帘,颊边尽是酡红醉意,“可是我错了。” 他想要的,不过一个云锦澈而已。 他原本想着,等自己坐上皇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云锦澈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不能做正妻皇后,封个妃也无可厚非,只要能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够了。若有人敢反对,拉出去砍了就是。 从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近乎偏执地想要将云锦澈永远留在身边。但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想留住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赫连清宥拍了拍他的手背,“太子殿下,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日卯时,臣会准时去御天殿,恭迎殿下登基。” 明临析将那兵符丢回他身上:“你不过一时受不住打击罢了。等你冷静下来,定会后悔。” “不会的。”赫连清宥苦笑着捡起那块曾经被他当作宝贝的兵符,“只这一件事情,足够我后悔一辈子了。” 见他当真无意于此,明临析不再推脱,淡声道:“赫连兄身边那三个人,孤会重用,孤登基后,你依旧是摄政王。孤自知不才,日后还需赫连兄多多提点。” 赫连清宥却是半分朝政也不想沾染了:“有冯太傅与内阁辅臣在,太子殿下何须担忧。” 明临析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孤会给沅霜妹妹按公主仪制追丧,也请赫连兄尽快将表弟下葬吧。” — 云锦澈醒来时已是五日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明临析登上皇位,道自己才疏学浅,恐社稷不稳,声称赫连清宥之前所作所为不过是自己安排的一出戏,只为考验众臣忠心,并以谋逆之罪问罪了邵家,株连九族,将邵皇后打入了冷宫。 谁都没想到,向来温润谦和的太子殿下,一朝登上皇位,竟然直接大开杀戒,惩处的还是在前朝地位稳固的邵家。云锦澈亦是大为震惊:“邵南琛呢?” 叶君亦叹了口气,道:“邵公子在公主去世那夜,自刎坟前,殉情了。” 云锦澈蓦地一怔。 “他说,公主半生孤寂,他不忍公主独自离开。我和婉儿自作主张,将他与公主葬在了一处。” 云锦澈昏迷五日未进食,原本腹中空空饥饿的紧,听闻此事忽然没了胃口,放下竹箸:“邵公子之痴情,姐姐泉下有知,定会与他相见。” 叶君亦见状,盛了碗热汤递给他:“嘉王夫妇和公主后事已了,说说你自己吧。我给你想了个身份,让你扮做我叶家旁系堂弟,送你去北藩阳。我爹曾有一位至交好友,其长子楚彦正在北藩大营任北藩军主帅,你过去之后可以给他当个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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