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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阳郡，将军府。 “阿予哥哥！” 云绫霜穿着一身红裙跑了出来，斗篷围领上一圈纯白的兔毛蹭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 正在院子里练剑的小少爷闻声立刻收了剑势，回首看着跑过来的小姑娘，笑意盎然：“小心些，别摔着。” 小少爷前阵子刚过了十二岁生辰，身高比同龄人出挑许多，面容清秀俊朗，已是一派翩翩公子之相，正是楚彦的长子楚铭予。 云绫霜掏出手帕，踮起脚尖给他擦去额上的汗水：“盈姐姐在外面和燕姨母一起剪窗花，可好看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楚铭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你先去，哥哥回房沐浴更衣就来。” 得了对方答应，云绫霜兴奋地回了前院，燕慕歌一脸揶揄地看着她：“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明明每日都能见到，怎么单独过去传个话就高兴成这样。等你舅舅回来，我定要找他告状。” 楚盈笑着拉过云绫霜一同坐下：“燕姨母别打趣小霜儿了，她巴不得黏在予儿身上呢。” 云绫霜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感情，也不知道脸红，只是楚铭予从小就带着她玩，觉得亲近罢了。 小姑娘拿过红纸和剪刀，跟她们一起剪窗花：“今日是除夕，楚伯伯和舅舅会回来吗？” 八个月前，西边岛族滗瓴屿来犯，然而西疆远离皇城，天高皇帝远，军队常年散漫无状，上至主帅总兵，下至官府衙门，个个骄奢淫逸，被滗瓴屿族军夜袭，死伤惨重，急求支援。 消息传到皇城，永宁帝明临析大怒，命距离西疆最近的北藩大营出兵驰援。楚彦和云锦澈领旨，立即带兵前往西疆绍城关，至今未归，但好在捷报频传。 楚夫人端了两碟点心过来，听见她们说话，笑吟吟道：“你楚伯伯日前来了信，说是会快马加鞭，争取在除夕赶回来。” 话音方落，门外传来小厮丫鬟们喜悦的声音：“二位将军回来了！” 云绫霜登时喜上眉梢，放下东西往门口跑去，先是规规矩矩地向楚彦行了一礼，然后才扑向了楚彦身后的男人：“舅舅！” 云锦澈身上还穿着盔甲，被深冬的寒风一吹，跟冰块似的。云锦澈怕她冻着，忙把人从怀里拽了出来，蹲下身在她颊侧亲了一口：“霜儿乖。” 相比之下，已到及笄之龄的楚盈格外稳重，走过来向他们行礼：“爹爹，叶叔父。” 楚彦颇为艳羡地看着扑到云锦澈怀里的小姑娘，想起楚盈这么大的时候他根本不着家，一双儿女都由夫人抚养。夫人出身贵族，将两个孩子养的端庄有礼，倒失了几分率真可爱。 云锦澈摸了摸云绫霜身上的衣裳，布料触感极好，像是宫里的贡缎，不由皱了下眉，柔声问道：“霜儿，你这是新衣裳吗，什么颜色的呀？” “是红色的，楚伯母前阵子才给霜儿做的，说过年穿着喜庆。”云绫霜拉着他的手，才发现他胳膊上缠了一圈白布，轻轻“哎呀”了一声，“舅舅，你又受伤了。” “没事，小伤，舅舅不疼。”云锦澈笑着站起来，手掌覆在她头顶上，把人拉近自己比了比，发觉小姑娘已有他腰线高了，“霜儿又长高了。” 燕慕歌过来把云绫霜拉到了身边，对云锦澈道：“瞧你灰头土脸的，赶紧回房洗洗换身衣服去，也不怕把霜儿的新衣裳弄脏了。” 他和楚彦急着回来，从西疆回藩阳郡一路上几乎没歇过，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回来陪她们过年。 将云绫霜哄去找楚铭予，燕慕歌回了南苑，在后院内室里找到了正在沐浴的云锦澈。 云锦澈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上，比上次回来又多添了好几道伤疤。前阵子才受了伤的左臂搭在木桶外面，伤口还未愈合，刚解下的绷带上还沾着血。 燕慕歌搬来矮凳在木桶旁坐下，解开了云锦澈蒙在眼上的红绸。 “慕歌，”云锦澈忽然出声，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看不见了。” 燕慕歌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这样？” 云锦澈从前只是眼睛不能见光，才不得不蒙着眼睛。但即便视线模糊，也能在光弱时看见些东西的。 怎么突然就失明了？ 云锦澈摇头：“我不知道。” 燕慕歌捏着浸湿的帕子给他擦脸，动作极其轻柔：“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个月前吧，早上醒来眼前一片黑，还以为在夜里。” 燕慕歌指尖轻轻擦过他柔软的长睫，很快便接受了：“没关系，有我在呢，我来照顾你。” “不必，我已经适应了。”云锦澈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你帮我照顾霜儿，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这双眼睛见过太多杀戮，许是报应吧，瞎了也好。” 八年相处下来，他虽不常在府里，但也能感觉到燕慕歌对自己越来越重的心思，只是他给不了任何回应。 镇守边关八年，凛冽的北风年年呼啸，却始终没能吹走他心里的那个人。 燕慕歌知道他心里有人，也没奢望过什么。见他不愿，便也不再提：“你方才似乎有心事。” 云锦澈想了想，问道：“霜儿的衣裳料子，是从哪来的？” “你和楚将军在西疆打了胜仗，接连夺回五城。陛下龙颜大悦，特地派人来送赏，那布料便是赏赐下来的。楚夫人说那料子珍贵，便只给三个孩子一人做了件过年的新衣裳。” 燕慕歌说着轻笑了起来：“你眼睛虽看不见，可是每次回来，这府里的一丁点儿变化都瞒不住你。哦对了，陛下还说，想要见一见你这位屡建奇功的眼盲将军呢。” 云锦澈心跳乱了一拍：“见我？” “是啊，”燕慕歌不知他的忧虑，一五一十道，“方才在外头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前几日宫里来的公公宣了旨，要你和楚将军年后启程前往皇城，入宫面圣。”
第65章 情思 云绫霜大半年没见着云锦澈，黏他黏的紧。用过晚膳，楚彦带孩子们去院子里放烟花，云绫霜也不缠着楚铭予了，乖乖坐在云锦澈身边，跟他讲烟花是什么颜色什么形状。 燕慕歌坐在旁边笑话她：“你今晚怎么不去找你的阿予哥哥啦？” 云锦澈听出点八卦的意味，好奇道：“怎么回事？” 燕慕歌戳了戳小姑娘的脸：“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小霜儿天天黏着阿予，前阵子还缠着人家要习武呢，被我好说歹说给拦下来了。” 云锦澈倒没觉着有什么，宠溺一笑：“她想学便学，不拘着她。” “阿予那孩子相貌气质都随了楚将军，难怪咱们家霜儿小小年纪便被勾了魂去。”燕慕歌皱了下鼻子，“跟你舅舅一样。” 云锦澈无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慕歌寻了个由头将云绫霜哄去了楚铭予那里，转头对他小声道：“那日我去帮你收拾书房，无意间看见了你画的画，我真不是故意的。” 云锦澈书房里有一堆画卷，那日她不小心给碰散了，摊开来看，竟全是一位模样极其俊美清雅的男子画像。 燕慕歌虽然意外，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没想到你爱慕之人是一位男子，不过看着确实讨人喜欢，也难怪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那些画都是云锦澈来了藩阳郡之后画的，即便眼睛看不见，却依旧精准地画出了那个人的样子，可见用情至深。 他曾经趁赫连清宥熟睡时，悄悄描摹过太多遍他的轮廓，便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夜里，云锦澈哄云绫霜睡下，独自去了院子里坐着。 燕慕歌抱着个厚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怎么你这次回来一直心事重重的。” 云锦澈叹了口气，道：“你在画上看见的人，是当今摄政王。” 燕慕歌一怔，随即奇怪道：“那你回去不是正好能见到他吗？做什么非要在这边远之地苦苦思念。” 云锦澈摇头：“他无意于我，何必再见。” “若我入宫面圣，保不齐会碰见他。可我当年，是做足了样子死在他面前，才能到这里来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虽说边关硝烟战火连绵不绝，时时刻刻有性命之忧，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安稳日子。但也总比留在那人身边，看着他登上皇位，再被肆意凌辱的要好。 当初因着他这一死，那人才放弃了皇位。若让那人知晓自己还活着，只怕会再发一次疯，把他抓回去关起来。 更何况，八年已过，当初赫连清宥与二公主有婚约在身，两人早已成亲了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那人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儿，还会不会对煜儿好。 “难怪你不愿去皇城呢。” 但皇命难违，圣旨已下，他不想去也得去。 燕慕歌哑然片刻，提议道：“不如你将霜儿一同带过去，说不准让那位摄政王碰见了，以为霜儿是你的孩子，他见你有了家室，总不好再为难于你。正巧也能带霜儿四处看看，她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藩阳郡呢，连将军府的门都很少出。” 云锦澈不是没想过，但他毕竟眼睛不好，又那么多年没有回过皇城，实在不敢将孩子带在身边，生怕会出什么事：“…等明日霜儿醒了，我问问她再说吧。” “也是，你想带她，她未必肯跟你走。”燕慕歌撇撇嘴，“小丫头可黏她阿予哥哥了。” 云锦澈轻笑：“今日下午楚大哥检查阿予的武功，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那孩子剑气如虹，一招一式干脆利落，等年岁再大些，楚大哥未必还能对付得了他。霜儿与他青梅竹马，将来若当真有意，让她嫁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燕慕歌连连咂舌：“你倒是真舍得。你只知道阿予长相随了楚将军，怎的不想想你家小霜儿有多漂亮？” 云锦澈不用想也知道：“我娘亲和姐姐都生的极美，霜儿自然不会差。” 只是姐姐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嫁给心爱之人，若他家霜儿将来真的对楚铭予动了情，他自然是要成全的。 在外行军半年，云锦澈难得睡了个好觉。翌日一早，他在鞭炮声中醒来，披衣走到窗边，倚着阑窗听院子里孩子们的嬉笑声。 见他开了窗，云绫霜跑到了窗下，一脸兴奋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舅舅，外面下雪了，可漂亮了，燕姨母和盈姐姐在堆雪人呢。” 云锦澈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虎头帽，不由轻笑：“你接着去玩，舅舅待会儿过来陪你。” 他从衣箱里随意翻了件衣裳换上，临出门前想了想，还是把那条长鞭挂在了腰间。 七年前他头一回随楚彦上战场时，用马鞭干脆利落地抽了好几个人头下来，可见内力深厚。楚彦大为震撼，回到军营之后便让兵器营给他做了条长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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