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耿身中一箭,喘息难止,单靠着尉升的力道才能勉强站稳。 双方仍在对峙,尉升被拖着损了不少力,旁侧数人见机抬步逼近。汗已浸湿肩背,他微眯眼眸,挪步蓄力,手中利刀还在淌血。 听足下轻响,预知那人跨步上前,尉升眸中露狠。腕部发力,刀锋猛转,一注血滴飞洒,他提刀砍过,抵开数柄刀剑。 见那旁一刀直往丁耿砍去,他抬脚将人踹开,接下那招,却被群人抬刀狠压下来。 尉升推着刀身咬牙撑起,就听不远处马蹄隐隐震响,继而自冥暗处飞来一箭,击溃黑影。 一抹鲜红落地。 有人踩起尘土,劈开刀刃,朝尉升伸出手臂。尉升借力站起,转刀朝着黑影破风斩去。 又听林间脚步密集,锦衣卫随之涌来,斩过人头。随着最后一个刺客倒下,赵成业抹着刀上血,悠悠地朝尉升靠近,道:“这可要不得啊,咱们尉侍卫一世英名,还让老子来救。” 烟草冲鼻,尉升稍侧开脸,抬刀将人抵开:“少逞口舌之快,离我远点。” 赵成业扯笑道:“嫌弃啊,我还就要一天抽个几袋烟下去,熏不死你。” 尉升无暇搭理他,展目四望,边寻着阮青洲的身影边问道:“你怎么会来,章炳呢?” 赵成业收起刀:“北镇抚司有指挥使大人坐镇,出不了岔子,指挥使让我来支援一把,还真来对了,要不是我带人来得及时……” “少废话,”寻不到人,尉升连忙打断道,“殿下呢?!” 闻言,赵成业脸色大变。 “诶对,干他老子的,殿下呢?!” —— 夜间,两人穿林奔逃,钻进灌木。 枯木杂草间,俱是一片寂静,靴履踏起湿泥,踩过林间树影,将前路的石子一脚踢远了。石子滚着泥,却自前方砸滚而下,摔出一阵空荡回响。 段绪言拨开野草,脚步渐慢,再往前踏去几步,足边碎石哗啦撒落,半只脚都已悬在石壁上方。 回响渐渐停息,山野又陷入一片静谧不动的黑,两人正欲回身另寻他路,却有一阵刀刃撞木的动响传来。 段绪言将阮青洲拽近了,侧首细听。 砍断的枝条落地,疾行过的衣袍又在林间刮起风来,足音正自左右两侧逼近,就朝此处聚来。 阮青洲挣了手腕,声音低沉:“我去引开他们,你想办法脱身。” “殿下。”段绪言唤他。 阮青洲没有回头,方才往前走了几步,腕骨却再被钳住,一条系带自腰身处缠来,将他往后扯去,阮青洲猛地贴向段绪言的胸膛,才发觉那人正用解下的腰带,要将两人捆在一起。 两个胸膛对碰,腰带系得更紧,段绪言缠了死结,搂起阮青洲的后腰,一双眼沉静不已地盯着他。 “如果要和奴才共生共死的话,殿下怕不怕?” 阮青洲脸色更沉,就要往后退去:“此事与你无关,没必要牵扯进来。” “那又如何,”段绪言顺着贴过去,把人搂紧搂实了,“殿下再挣,腰带系不紧,万一摔下去可就是两条人命的事了。” 周侧动静逼人般渐近,段绪言听那夜下声响,肃起神色,一手按来阮青洲的后背,将脸凑往他耳边。 “好了,”段绪言轻声道,“殿下信我就好。” 话语沉静得过分,隐隐透出些冷酷,阮青洲静待着恍了神,总觉得面前这人比往常又陌生许多。 见他怔然,段绪言予他安慰的一笑,将他双手带往自己腰后,便扯来老树的树藤,缠往臂上。 “殿下要抱紧了。” 段绪言垂眸望向黝黑崖底,淡然勾唇,只浅浅看了阮青洲一眼,就和这人一同抬步跃下了断崖。 第16章 崖边 身躯随树藤晃荡,在挨近石壁的那刻,脊背猛然一撞,段绪言闷哼出声,阮青洲伸出只手扒上石壁,两人才勉强停在那处不动。 石壁不平,靠近崖顶的地方正往里凹去,自上向下探望时,视野会被遮挡大半。所幸两人停靠的正是那处,头顶有崖畔遮挡,恰好能够用来藏匿身躯。 听脚步错乱,落石砸下,两人屏气凝神,上方却又传来几声砍响。 响声才落,耳边一道疾风刮过,两具身躯忽然往下坠了一尺。猜是树藤经刀锋划过,松动不少,段绪言不敢再用力去扯拉,转而腾出一手去攀岩壁。 带着两人的重量,那手臂用力至发颤,阮青洲自是能感受到,他朝脚底看去,寻机踩住一处凸起的石块,往壁上紧贴,给段绪言腾出恰能踩住脚的位置,便反手把人搂实了。 段绪言撑壁与他紧挨着,阮青洲侧脸避开对碰的鼻息,却嗅见了愈重的血腥味。 他垂眸细望,段绪言臂上的一小截箭影随之映入眼帘,阮青洲自那处摸见了湿凉,才知那人上臂早便中了弩箭,伤处淌的血已透出了衣衫。 想是方才直指胸膛的那支弩箭并未射空,而是被他的手臂挡下。阮青洲伸指去碰,触到了折断的箭身,短短一截,春笋般蹿在皮肉外。 阮青洲收回手指,没敢再碰,直至风过几阵,听见崖边声响渐渐远去,方才开口道:“手臂有伤,为何不说?” 段绪言带些笑意,垂眸看他:“带伤护主,貌似也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辄以身试险,为谁都不值得,”阮青洲沉着声,“不要再有下回了。” “奴才不管这些,只管殿下安危。” 段绪言说得认真,不带一丝戏谑的意味,他勾紧了树藤,就要把捆着两人的腰带解开。 “树藤方被刀刃划过,应当还能承受一人的重量,殿下先上吧,奴才会替殿下托着。” “我不背命债在身,”阮青洲摁住他解结的手,接来树藤,绕臂缠紧,“抱着我。” 段绪言受宠若惊,带了些笑意:“断了怎么办?” 阮青洲说:“同生共死,不是正好如你所愿。” 段绪言失笑,一手揽他腰身,也还是帮着一并攀着树藤。 半晌后,两个身影挂在风中欲坠,已能够到崖顶,可段绪言右臂用力过猛伤口撕裂,抱着阮青洲时,更是颤得厉害。 嗅见血气更重,阮青洲攀得更快,腾出手来抓紧崖畔,想再借力上蹬时,树藤的划口处猛地弹出声响,就如磨断的麻绳,自外向里愈渐崩裂。 “抓紧。”阮青洲攒起力,咬牙上撑,放了树藤,仅靠双臂挂在崖边,却还是因太过吃力险些滑落一臂,方才重新攀上时,就觉腰间一松,拖着自己的重量也一同消失了。 大腿再又被人用臂托起,他往下看去,捆着两人的腰带已被段绪言扯松,眼下那人正单手扯藤,想将他的腿顶上肩头。 “这样太慢,殿下先上。”段绪言托着他的手还在颤。 眼看树藤将断,阮青洲别无他法,只能双手攀崖,抬腿够上地面。 见那人半身都上了崖,段绪言眼神沉下,看向手臂的断箭。 他低估了这支弩箭的威力,若是普通的箭伤,他大可再撑一两个时辰,可如今他已开始不受控地恶寒发颤,便猜到箭头早便被人抹了毒。 不过他用以防身的镖头就藏在袖中,那镖头本就是系在绳上的,只要在藤断前将镖头钉死在崖壁上,就算他没法够到崖顶,依旧能靠着这根绳镖活命。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他因中毒就快没力了。 不再多等,镖头已死死卡进石间,段绪言扯了扯,将绳索及树藤一齐缠在左臂上,使力蹬壁跃起。 指尖触及地面的那刻,树藤弹断,身子失了借力,纵使攀上崖壁,单靠右臂撑着,也撑不了多久。 果然,力泄得太快,足下也无落脚之处,身躯已有下坠的趋势,他放弃挣扎,扯紧另一手的绳索以做准备,就要松开攀崖那手时,却被一人紧紧攥住。 段绪言抬头望去,他看不清什么,但就是知道此时还会来拽他的,只有阮青洲了。 下坠的身子终于再次够上崖边,阮青洲用尽了全力,把那手臂再又往上扯来一些。手肘已能够到地面,段绪言有了把握,松开绳索,双臂上撑,将腿抬了上去。 攥在臂间的手不曾松过,抬上崖的腿亦被那人往里拖,段绪言借这力道,终是被拉上了崖。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段绪言喘息更重,撑地缓缓站起了身。阮青洲就在他眼前,似也站立着,他挪步靠近了,每一步都似踩在云里,发软发虚。 额角冷汗滑落,迷了眼眸,他足下一软,便拽着阮青洲倒在了灌木丛中。 草香扑起,霎时将两个身躯一并裹住,段绪言翻身压在上方,却是一语不发就将脸埋进了阮青洲的肩头。 身躯沉重,阮青洲本欲伸手将人推开,可见他如此,就怕箭上被人抹了毒,偏偏视野太暗,瞧不清血色,阮青洲只能尝试把人喊醒。 “严九伶。”阮青洲喊了几声,从他额边摸来一手冷汗。 段绪言稍动,全然抛了礼数,转头就将前额贴向他的脖颈:“借我靠一靠。” 听他气息沉重,声音亦然微弱,阮青洲再未将他推开,段绪言便也懒得再动。他阖眸去感知那人侧颈跳突的脉动,能清晰地反观出自己在中毒之后过快的心跳。 这种感受就像初次杀完人之后,心跳失常,手脚发颤。段承要他杀人,要他学会冷血和狠绝,所以他看着一地血腥,捂嘴忍着反胃的冲动,指缝的腥味却因此染上了口鼻。 他还是在段承面前吐了出来,结果领了一顿棍棒的打罚,最后痛得起不了身,只能趴在地上听着段承的厉声训斥。 尽管段承走前还是留派数人照顾他的伤病,可当时的他并无奢望,想要的也仅是一个能包容他的臂弯而已,就像阮青洲现在这样。 但为什么是阮青洲,怎么会是阮青洲。 “还能撑住吗,我去寻人。”阮青洲的声音将他唤醒些许。 觉出阮青洲想要挪身,段绪言摁住那人手腕,轻声道:“才说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话,殿下便要自己犯险……若说为一国储君冒险不值得,难不成,为我就值得吗?” 阮青洲说:“人命关天,不存在值不值得这一说。” 段绪言轻笑一声,用额头抵着阮青洲的肩颈,支手撑起些身子,就这样俯身看着他。 “所以就算换作是尉侍卫,或是别的什么人,殿下都会这样对待他们,是吗?” 阮青洲说:“若我觉得该救,自然会救。”靳栀珝 段绪言顿了顿:“那殿下认为我该救,是因为把我看作尽心侍奉殿下的严九伶,还是因当初听闻贵妃将我错认成四皇子之事,心中也有几分错乱?” 一时间四目相对,阮青洲双唇稍抿,只是沉默。 段绪言笑着低下头去,再次趴躺在阮青洲的胸膛上。尝到了接近猎物的喜悦,他压抑已久的本性正在蠢蠢欲动,渐也露出些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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