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绪言端跪着:“殿下怎么知道是奴才?” 阮青洲说:“同你这般大胆的,东宫找不出第二人。” 段绪言轻笑:“奴才来还帕子。” 阮青洲抬眸看了一眼,那帕子正是自己前些时日给他吸汗用的那块。 “放着便好。”说着,阮青洲已起身,坐往榻上。 空榻寒凉,钻入时便觉得冷,阮青洲躺下后习惯性地蜷了身。听榻侧一点轻动,他正要遣人退下,发丝却被牵起。 阮青洲侧首看去,段绪言正用那方帕子替他拭发。 “殿下头发没干。” 那手是热的,带着帕子自发梢拭下后,约莫又会替他揉着额角,轻重适宜,着实舒畅。阮青洲本也疲累,便没再动,可眼下那帕子洗净了,染上的都是段绪言的味道,周侧挨近的也都是那种味道,以至于他稍稍嗅到,便要回想起那夜听来的翻云覆雨。 太过刻意。阮青洲想避开一些,于是侧首将脸埋进枕中,却同被抚揉着的猫一般,眯着眼沉进了梦中。 “殿下。”段绪言轻轻唤了两声,阮青洲显然已经睡沉了。 当是要睡沉的,因为段绪言隔着帕子都能摸见,那人发了热。 看那睡颜,段绪言渐渐冷下眸子,像只狩猎的豹子,因为必须要克制住咬死猎物的冲动,从而有些不耐烦和不甘心。 在寒天沐浴,又衣着单薄,湿发未干便开窗入眠,倒也算是自讨苦吃了。若非阮青洲是他在南望宫廷里看中的倚靠,今夜就让这个南望太子病死榻上才好。 但也算是无意拾来了一个加深情分的机缘,见他此时烧得可怜,段绪言大胆了些,伸手探那额头。 体温又比方才滚热一些,掖在被中的颈子更是烫,可阮青洲整个蜷着,畏寒似的,段绪言便往被褥里摸去,才发觉其中竟是半点热都攒不住,冷得要命。 想起上回尉升递来的药还余下一帖,段绪言打了盆热水,将帕子浸湿拧干后往他额上一敷,就回房取了趟药。 阮青洲从不让人守夜,除却守门夜巡的侍卫外,东宫夜里便是静得死寂,配房的宦官都睡沉了,段绪言取了药便也自行到庭中起炉,熬煮。 待端着药碗回房时,阮青洲额上的帕子都凉透了,独独贴着额的那面被肌肤煨得烫。 摸他热得厉害,不见出汗,段绪言点了床头烛台,先把人唤醒。 “殿下。”他叫了半晌,阮青洲才睁了眼,可那人双眼透着股子迷离,还不算清醒,瞧着都滞了些。 段绪言用新拧的帕子替他抹着额,哄道:“殿下发热了,起来喝药好不好?” 阮青洲懒懒地眨着眼,撑肘坐起身来。天寒,药便凉得快,送到嘴边时就余着一点烫。温度正好,阮青洲喝了几口,但汤药是特意熬浓的,段绪言也没别的想法,只是纯粹想让苦味更重一些,见阮青洲蹙眉喝完后还要受着嘴里的余味,险些把药又吐出来,他尝到了捉弄人的意趣,连杯祛苦的白水也没递。 可一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阮青洲发出些汗,再瞧他热得连脖根都浮起了红,段绪言最后还是提来水壶,哄着给他灌了好几杯水。 待到后半夜,药力起了效,阮青洲的额角浅冒了一些汗,段绪言摸着了,才靠坐榻侧眯了一会儿。 再来,便是被阮青洲翻身时打来的手碰醒的,段绪言顺手循那腕部往里摸,却探到包着双脚的那截被褥冰凉。 不仅被中冰凉,那人手脚都凉,其他部位倒是同火炉熏着似的。段绪言记起自己幼时发烧,手脚冰凉时身侧侍从总要用热水替他泡暖,说是如此助于散热。 可阮青洲这人…… 段绪言舔着后齿,不悦地掐着那人冰凉的腕骨,非要等阮青洲疼得眉头发蹙,方才松了手,又俯身将人抱起往里挪了些,在榻侧腾出个空位。 被角微微掀起,阮青洲迷迷糊糊间觉得身侧似有什么钻入被中与他贴着,他觉得热,转身背对着那侧,却还是觉得热意铺天盖地似的围裹而来,将他圈起。 他混沌地猜测那点热从何而来,都不知自己脑中在想些什么,愈发觉得热汗黏得难受,将衣襟都扯散了些。 湿发绕颈,细汗流肩,锁骨随呼吸愈显形状,唤人张齿咬上,有那么一瞬的错觉,段绪言以为这人已是被他磨弄过后的玩物。 如此瘫在榻上喘息,要人再次不可耐地咬下去。 段绪言撑头侧躺在旁,观他神色,听他声响,便想掐高那下颌,咬断他的喉咙。他头一回生出了一个念头——杀死猎物,似乎不比折辱他来得更爽快。 折辱他,折辱阮青洲。 只要他段绪言还是北朔皇子,还冠着北朔皇室的段姓,对阮青洲来说,就再不会有什么事是比雌伏在他身下更屈辱的了。 如此想着,他俯下头去,鬼使神差地用唇在那人的手背上轻蹭了一道。抬眸那瞬,眼中带些嗜血的野性,他淡淡一笑,便也将指节触到的热汗当做鲜血,往阮青洲的脖间抹开,才满意地收回手来。 —— 将近天明时,段绪言已退回榻下,便搭肘靠在榻侧眯着,竟也睡得熟了,再醒时床榻已空,阮青洲不知何时起的身,一走便又是半日。 待到傍晚,六部的事宜暂且处理完,阮青洲先行回了东宫。 尉升正候在殿外,等来了阮青洲,也就随他进了书房。 “朱庭济在云雀街开有一间铺子,专售文玩饰品,几日下来,偶有人会进店买些饰物瓷瓶,但不久后又会到当铺,以低价当掉买到手的货物,”尉升说,“查官府备案,那间当铺实属章炳名下财产,但当初锦衣卫清查时并未发现当铺房契,所以赵同知猜测当铺应是被章炳私自转售出去,签的是未盖官印的白契,所以暂时无法查明买家身份。” 阮青洲说:“问过章炳吗?” 尉升说:“问过,但章炳坚称不知此事,赵同知本欲尽快寻见章炳的妻儿,也好让他自主交代,可是他妻儿的踪迹就断在城外的一处荒崖边,崖底也寻过,找不到马车或任何尸骨遗骸,想是章炳事先就有所准备。” 眼下看来,当铺像是财物的中转站,这些费尽心思保下的金子如今被成功换出,应是要存到更为保险的地方,或是移交至财物主人的手中。 可这批镀铜的金摆件被当做货品卖到风颜楼,看似是在借风颜楼藏匿财物,实则更像是另有所图,但若是如此,图的又是什么呢?钱宅书房里的摆件又是谁留的? 阮青洲觉出其中的怪异,但那阵发热带些余劲,稍一思索,头便疼得厉害。 他抿了口热茶缓解疼痛,道:“继续。” 尉升继续道:“关于摆件的去向,锦衣卫盯了当铺多日,得知他们今夜就会带着货物出城,赵同知已在着手布控,准备先查货物去向和当铺房契,再行抓捕。” “何时行动?” “辰时,现下还有一个时辰。” 阮青洲抬眸看了眼暮色,说:“我先换身便服,你派人传话给赵成业,今夜我随行。” ---- 谢谢宝贝送的海星!!开心~ 第14章 解局 让尉升退下后,阮青洲便坐在案前撑头休憩,但思索得过于认真,他也不曾发觉有人靠近身侧,直至额边有热意钻入,他才被惊扰着醒了神。 段绪言就跪坐在他身后,伸指替他揉着额头,说:“殿下头又疼了?” “休息片刻便好,”阮青洲抬手轻拨开段绪言的指尖,“你守了一夜,不必伺候了。” 被拨开的手又往那人前额探去,摸见一点低热,段绪言说:“可殿下还病着,如此烦扰,头疼如何能好?” 阮青洲合眼养神,道:“有些事不可名状,须得早些想通。” 看他手间掐出的淤红指印,段绪言指尖蠢动,捻起袖口摩挲了几下,有意说道:“殿下也觉得奇怪?” 阮青洲稍抬眸,朝他看去:“你觉得哪里奇怪?” “奴才是不了解那几位侍郎大人有何关联,但仅谈摆件一事,奴才就觉得奇怪。” “说说看。” 段绪言说:“桐月枉死,锦衣卫为确认桐月身份才去了趟风颜楼,正好就遇到了朱庭济。但听柳东家所言,朱庭济上门更换摆件时与锦衣卫起了冲突,可新摆件并无异样,他大可任由锦衣卫查验,缘何要多此一举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呢?他这么做就好像……” 阮青洲接道:“好像本就想让锦衣卫注意到他,或是注意到那批摆件。” 经他这么一说,阮青洲觉得平顺许多,前几日忙于协调六部,他无暇细想,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无论是桐月的死,还是被放在钱宅书房的摆件,又或是朱庭济次日上门的举动,都是在引导锦衣卫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关系,从而查到朱庭济的身上,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阮青洲是因为先一步发现了风颜楼摆件的异样,才会顺理成章地循着钱宅书房的摆件想到风颜楼,可若是他前一夜没有注意到雅间内的摆件,又或是没去过风颜楼,什么都不知道呢? 阮青洲再又深思,段绪言似是听见他心中所想,说道:“奴才又在想,殿下提前发觉风颜楼摆件有异一事实属意外,应当也不在凶手的意料之中,所以凶手在书房放置摆件,应当是为了让人以为钱尹在用这种方式藏金,可若是根本就无人注意到书房的摆件呢,那么朱庭济在风颜楼外刻意惹人注目,又有何意义?况且朱庭济分明与此案有关,何故要引火烧身,而且就算锦衣卫注意到他又如何,寻到尉侍卫那日说的当铺吗,再然后呢,他们让锦衣卫寻到当铺是想做什么,奴才不明白。” 阮青洲自语道:“寻到当铺后,锦衣卫自然会去查当铺房契,也就会确定,摆件之事确实与章炳有关。” “但奴才记得那日赵同知分明在说钱侍郎的死与章侍郎有关,既然章侍郎和凶手是同谋者,那么在杀死钱侍郎之后,凶手为何要故意留下摆件作为引导,让一切证据都指向章侍郎呢?” 段绪言看似在发问,实则在替阮青洲梳理思路,他要让阮青洲想到,凶手利用摆件和风颜楼设了个局,只要锦衣卫能发现摆件和风颜楼的联系,再顺着朱庭济查到当铺,就会根据官府备案查到当铺的所属者是章炳。 到时整件事就像是章炳为了利用钱尹顶罪而设计的一出好戏,如此一来,贪污税银主犯的罪名自然就先落在了章炳头上。所以章炳才是被选中的那个替罪羊。 但这个局在设计完成之前,他们已经恰巧知晓了这个计划中的某一环,而这一环,便是今夜货队准备去做的事。 所以这批摆件不是要被移送至更安全的地方,而是别有用处。 阮青洲顿悟,说道:“你去命人即刻备车,我有话要和赵成业谈。”
10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