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内阁 车内,阮青洲正被段绪言囫囵圈在怀中,两人相拥着侧倒在座旁,手指交叠,腿也交错,衣袍亦凌乱得纠缠难分。 稍感体热,阮青洲欲先把手挣开,正当起身时,却未料衣摆被压得紧实,一经拉扯,身子再又受力,就往他怀中倒去。 见阮青洲倒来,段绪言伸臂揽腰,将他接进怀中,无意托来那臀,便觉腹上一紧,唇角似若触到了肌肤。 车内灯火撞灭,昏暗中,阮青洲坐他腹上,脖颈蹭他唇边,段绪言凭着知觉被那气味撩拨着,随之忆起的是那晚藏在榻下的摇动,心跳一时被勾快了不少,欲念浪似的掀起来。 欲动的舌尖被压制在齿后,段绪言呼吸渐重,热气却先触得阮青洲绷紧了神。 “殿下?”尉升又喊了几声。 阮青洲推人起身,应道:“无事,当心些。” 尉升抹了把脸:“谢殿下恕罪。” 马车再行起步,阮青洲不苟言笑,已是正襟危坐。 段绪言起身点了灯火,再又跪回原处,默然自腰间取出一方净帕,轻轻托起阮青洲的指节,替他将伤处蹭出的血水拭去。 阮青洲这才垂眼看向手指。这伤还是昨夜留的,攀崖时擦的、救人时撞的,都有。然而此时手正带着颤,他收回掩在袖下,没让段绪言再碰。 手已摸空,段绪言自指间揉过帕上几点鲜红,轻声道:“其实奴才分得清何为迫不得已,何为甘心情愿,至少对殿下,无论是尽忠也好,赴死也罢,奴才都是情愿的。” 眼睫似被夜风吹动,阮青洲轻握五指,攥了衣袖。 “净身入宫,是否算作你心甘情愿?”阮青洲问过一句,转眸回看他。 车内灯火黯淡,段绪言于影中垂眸,掩过眼底暗色,他收起十指,渐将衣袍攥起,摇了摇头。 阮青洲静坐,观他半晌,目光无意扫过他右臂,瞧见不少渗出的血色。 应是方才撞到了伤口。 或因唏嘘还是怜悯,阮青洲未再多言,只伸手牵来那手臂,看了看。 原先为了挑箭,那只衣袖被剪开大半,包着伤口的白布外露,其上,一片褐色中透着鲜红。阮青洲用拇指在周侧轻按,想确认伤口是否往旁侧裂开,抬眸却对上段绪言略带怔然的双眼。 “疼了?”阮青洲问。 默然片刻,段绪言与他静声对视,再又浅浅摇头,眼中似若带些灯火映出碎光,看着惹人垂怜。阮青洲却从中觉出些暧昧,先挪开了眼。 不由得阮青洲挪眼,段绪言似若含笑,已试探着将手搭上他的膝头。 “许是用了药,未觉痛感,只是困乏,”像只受伤后乞怜的犬,段绪言软声求他,“殿下能让奴才靠靠吗?” 尉升听得震然,险些撂了马鞭,又不敢再生懈怠。 四周寂静,只听马车晃响。 阮青洲浅看他一眼,正身端坐,缓缓抖平宽袖搭在座旁,便侧首对着窗。 “待年后你步入弱冠,我便不那么纵容你了。” 见阮青洲眼睫眨动,上下对碰时眸中才带一点浅淡的光,段绪言仰头看他的眼眸,没有说话。 觉察到那注目光,阮青洲问他:“有话要说?” 段绪言含笑,轻声道:“殿下愿意留我,我很高兴。” 阮青洲停顿片刻,应道:“东宫不容叛人,望你今日所言问心无愧。” 段绪言笑着,乖顺地俯下头,将前额搭在阮青洲的膝上。伪装卸下,眼中笑意便冻得发冷。 他违心地承诺,不虔地应答。 “殿下在上,奴才问心无愧。” —— 檐外冷雨不停,一落便落满了两日。 北镇抚司的消息全然封锁在内,包括阮青洲在钱氏祖坟遇袭一事。 如今贪税一案尚未查清,六部便有两名官员先后遇害。在事情还没理出眉目前,太子遇刺的说法若是传出,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怕到时查案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不仅阮誉之会降罪,东厂还能名正言顺地插手进来,照目前这情势,决不能再让事态扩大。 可另一头,钱尹命案未破,章炳告病多日,阮誉之时不时向内阁提及此事,谢存奕打着掩护,却又问不到案件近况,只能寻到东宫,阮青洲便与他约见于文渊阁。 眼下未至约定的时辰,阮青洲负手立在廊下听雨,只唤来了尉升。 “查得如何?”阮青洲问。 尉升应道:“属下查到严九伶原居于关州北城,其父名为严慈,但自关州军防开建以来,征至关州的平民百姓少说也有上万,役民队里又有不成文的规定,征收进队的百姓只在花名册上记名,再分配至百户千户手下掌管,死伤者均未登记造册,亦未在花名册上除名,可以说是死生难辨,一时要查,属实不易。” 阮青洲微微侧首看他,欲言又止。 尉升以为自己疏忽,忙又答道:“严慈早年间同谁打过交道倒未查清,如今关州军民混住,人口杂多,要捋清一户平民数年前的关系,是要耗费一些时日。” 阮青洲转身进屋,一手轻拍他的肩头:“要在数万人里寻到一人难度甚大,此事我自会予以体谅,你不必为难。” 他掀袍缓缓坐下,提来手炉,捧在掌心。这手炉外罩的布袋还是罗宓亲手制的,原先宫人换炭时,不慎将布袋烫了个豁口,阮青洲也没舍得换,便一直用到如今。 见尉升后脚跟进了屋中,阮青洲说:“先说另一件事,丁耿查得怎样?” “哦!”尉升这才反应过来,“宦官丁耿于三年前净身,入宫后直接被分派至萃息宫,他本也安分,可出事的前几日却与严九伶起了冲突,但有人作证,事发当晚,严九伶正在后院替下过水的宦官熬煮姜汤,应当没去御花园。” “死因呢?”阮青洲抬首示意,让尉升避开风口,坐在炉前暖身。 尉升哈出寒气,朝炉边坐近了些,说:“是意外摔晕后,口鼻埋入雪中窒息致死,属下问过萃息宫的旧宫人,丁耿当晚本是去御花园埋溺死的猫尸,但蹊跷的是,在丁耿尸体身侧并未发现那只猫。” 阮青洲沉思着,指头恰抵在那处破口上摩挲,他问:“我记得南巡前萃息宫并未有猫,这只猫从何而来,为何后来也从未听闻关于这只猫的任何事?” 尉升说:“听闻这只猫是由严九伶捡来的,贵妃喜爱便养在身旁,后来这猫意外溺死在池中,才惊了贵妃。不过死物阴晦,埋在御花园中是大忌,丁耿年纪尚轻,不懂此事无可厚非,但陪侍在贵妃身侧的多是入宫年久的‘老人’,唯恐给萃息宫带来祸患,所以知情的宫人们也便对此缄口不言。” “其他呢,”阮青洲问,“还查到什么?” 尉升说:“在宦官丁耿入宫前一月,丁家母子迁进新居,之后的三年间,丁耿从未探过亲,递送出宫的银钱也是由这间房屋的东家曾宪转交的,直至宦官丁耿死后,房屋被曾宪转卖,所得的钱财用以在城北买了宅院,曾宪现今就住在那处,做的是棺材生意,棺材铺也开在那附近,属下派人去过,尚无异常。” 阮青洲若有所思,沉默下去,指尖渐挪向炉盖。 “曾宪。”阮青洲念着,指尖落下一声轻叩,是时檐角落雨滚下,砸往栏槛,溅向门边侍从的衣袍。 雨帘中,唯见文渊阁廊前脚印错乱,侍从紧守门外,屋内议声匿进雨中。 “曾宪?”听阮青洲将前几日北镇抚司的事粗略地说了一遍,谢存弈蹙眉思索,与身旁阁臣面面相觑。 他道:“臣倒是不曾听过此人,不过既然他是如今唯能查到的线索,定要谨慎对待,殿下打算怎么做?” 阮青洲坐于主位,轻缓抬眸朝前看去。 加上谢存弈,内阁共六名阁臣,皆跪坐于他身前。 内阁有鬼是事实,所以他自进门起便怀抱警惕,又隐瞒了章炳提到内阁的事。眼下此话说出口,他转眸扫视众人,目光最终还是停在谢存弈和高仲博两人身上。 阮青洲说:“明早锦衣卫便会至城北抓人,如今已牵涉进两名朝廷命官,父帝那方瞒不过多久,为防对方再次出手灭口,抓捕之事不可再拖。” 谢存弈颔首:“是当如此,只是殿下……” 视线下移,停在阮青洲指上的破伤,谢存弈迟疑不语,倒是高仲博替他开了口。 “明日锦衣卫前去抓捕,危险难料,殿下还是留在宫中为好。” 阮青洲应道:“此事我心中有数,劳诸位大人关心。” “北镇抚司近日不会再将消息外传,因而今日告知诸位此事,也是想给内阁一个交代,此外,”阮青洲拱手行礼,“父帝那方,还望诸位帮忙掩护。” 谢存弈俯首道:“殿下言重,皆是为国为民,臣等自当尽力。” 阁臣接连伏身行拜,阮青洲眼望那片身影,眸色渐沉。 第20章 撑伞 雨声不歇,尉升停在文渊阁外等候,未听身后大门动响,倒先瞧见雨中一个模糊身影越行越近。 段绪言踏雨行来,眉眼携来一点飞溅的细雨,显得冷厉。尉升不由得直起身来,凝视那方,即将相碰的敌意却被门扉敞开的声响先撞碎了。 尉升回身看去,见阮青洲抬步走出,便先迎上前,再往外瞧时,段绪言已上阶收伞,脸上笑意浅淡。 尉升看了他半晌,瞧不见半点破绽,倒是怀疑方才感受到的那点威胁,是隔雨相望带来的错觉。 段绪言倒不关切尉升在想什么,只将湿透的伞搭在柱旁,先朝阮青洲行近了。 阮青洲看他一眼,问:“伤口未愈,跟来做甚?” 段绪言臂上搭着件大氅,于他身前停步,先自大氅下将揣了一路的手炉拿出,递过,再将大氅抖开,披他肩上。 “冷雨湿寒,殿下总是不知保暖。”段绪言轻声说着,替阮青洲拢来大氅的衣领时,指节再又自他侧颈错过。 今日阮青洲配了冠,少了青丝垂肩,肤色更被赤色袍服衬得净白,静默时整个人淡若清霜。段绪言有意看了几眼,头一回发觉那人喉结旁留有一颗细淡的小痣。 像淡墨点上似的。他抬手就去抹,指腹自那人喉结处划过,极轻极柔,可方才抹来一点细腻触感,阮青洲便先避开了。 “何事?” 阮青洲说话时喉结在动,那小痣便随着皮肉上下轻移,生动了些。 段绪言不舍地挪开眼,道:“奴才以为有沾上的墨点,冒犯殿下了。” 他没再多看,回身取伞,伞面方一撑开,湿雨抖散,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殿下。” 三人一齐回望,谢存弈已走来,朝阮青洲行了礼。 段绪言在东宫见过谢存奕,更是忘不了这姓名,当初就是谢存奕暗中将他从锦衣卫调到了十二监,这身宦官衣袍便是拜他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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