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意外,不知这是不是他的又一次试探,游移道:“这……” 谢明澜赤裸着线条流畅的上身,将目光投向我,道:“我要看着你……是如何取走我的心头血的。” 窗外的风雨忽然大了些,风从窗缝中拂进来,屋内的灯影都是一晃。 我惊惧地看了一眼长明灯,见它幸得未灭,当下对谢明澜颔首道:“好。” 在春天的京都府,很难见到这般呼啸的风雨。 我执着长针,抚上他的胸膛。 当时清涵曾对我说,虽有此法,但是使过此法的记载却寥寥,他和苏喻查遍了所有记载,只有两处提过,一是说,心头血是取针下半寸,二是说,取针下一寸,且不可被骨阻挡。 我的指尖划过他胸膛上每一处轻微的起伏,然后停下了。 我按在两条胸骨间,他的心脏每次跳动,都会带得此处微震。 我不敢看他,一手拈着针尖抵了上去,心道:此时此刻,你便是反悔也不能了! 谢明澜并没有反悔,他只是很安静。 当针尖没入他的肌肤时,他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双手死死抓住身侧的被褥,一声都未出。 我望着那处,不断用力将针送了进去。 隐约的,我觉得好似针尖没入有半寸了,也许……也许也有一寸了,但是……我不能确定。 这是此生仅有的一次机会,我定要万无一失。 这样想着,我一咬牙,再次用力推着长针向他的胸口刺去。 这一次,谢明澜忽然闷哼了一声,那是几乎带着哭腔的一声短暂呻吟,刚发出了半声,后半截就被他咬住了,隐没在喉间。 我怔了怔,仿佛刚被惊醒一般,霍然抽出针尖。 灯下,针尖下缀着一滴红宝石般的血珠。 我只觉眼眶发热,心头狂喜,惶惶然的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好在只是痴了一瞬,我立刻反应过来,拢着那滴血飞快移到案上,将它放在长明灯的灯焰上。 只见灯焰最初避开了那滴血,直到那滴血坠入灯中,才被那火焰一点点地吞噬了。 最终化为一缕白烟,飘向窗外了。 我目送着那白烟飘然而去,见那灯焰骤然涨了几寸,越发光彩夺目,全然不是方才那般风中残烛的模样,我见状,心中大石落地,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我全然脱力地瘫在椅子上。 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什么都不想再去烦恼了,只是一想到太子哥哥从此安好,我又默默傻笑起来。 直到身后忽然传来颤抖的呼吸声,我心道:糟了! 我连忙扑到床前,只见谢明澜团成一团,仍是止不住的颤抖,他一手死死按着胸口,额头布满冷汗,正死死咬着牙关,全然生扛的模样。 我顿时自责起来,自觉我这个叔叔当的实在是天下第一糟。 这样想着,我想要掰开他的手,慌乱道:“明澜,你……你让我看看伤口吧……” 谢明澜忽然抬脚用力踹在我肩上,我被踹得退了几步,听得他怒声道:“你想要的拿到了!还假惺惺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心知他定是又痛又被冷落,故而闹了脾气,而这……都怪我。 想到此,我又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这一次,我抚在他胸口的手,他挣了一下,没有挣开,赌气不挣了。 我小声劝着道:“这伤须得早些处理……让我看下伤口吧,别让我担心,好么?” 谢明澜久久不答,一味地冲床帷内蜷着,我哄了几句,他仍是不动,我只得板着他的肩膀,一手向他面上探去,口中道:“是小皇叔不好,对不起呀……明澜……” 哪知,入手却沾上一片水渍。 我望着指尖的湿凉水渍,不敢置信地轻拈了一下,甚至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那水滴冰冷微咸,微微泛着苦。 我……我把当今天子欺负哭了…… 没来由的蹦出这个念头,我怔了半天,本该惶然无措的,但我却忍不住哭笑不得起来。 “明澜……”我竭力将语气放得最软,抚着他的手臂,柔声道:“对不起……你、你疼不疼啊……” 不说还好,说了这话,谢明澜的脑袋又往阴影处挪了挪,闷闷道:“滚!” 他的性子我一向不甚了解,但唯有一点和他爹一样,只要肯理我了,说明这事就还有回寰余地。 至于说的是责骂还是冷言冷语,对我而言就全无所谓了。 故而我见他这般情状,稍稍放了心,轻抚着他散乱在枕上的发丝。 又是四下静默了许久后,我犹豫道:“要不……我去唤太医来看看吧,你这伤令我实在担心……” 说着,我便站起身。 这一次,谢明澜立刻道:“站住!” 我道:“嗯?” 谢明澜沉默了片刻,道:“过来扶朕。” 我只得返身回去,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倚着床头坐了,他没好气地睨了我一眼,道:“叫太医?你这个……你这个……”约莫我这个人实在糟糕,一两句都形容不出我的罪大恶极,总之他放弃了,怒道:“你有几条命?” 我道:“可是……” 谢明澜冷笑一声,道:“即便朕给了你伤朕的权利,但天下不容你。” 我自案上取来止血散和清水细布等物,道:“多谢陛下,我……” 话还未说完,我的脸颊就挨了一巴掌。 我摸着脸颊,内心十分莫名,抬眼却见谢明澜眼中尤有怒气,但那怒气和还未消下去的水气混在一起,我见他这模样,心道:多半他是心里不自在,打我两下也是应该。 这样想着,也生不起气了。 我生不起气,他却动了肝火,讥讽道:“嗯?刚如了你的意,这就翻脸了么?” 我细细忖了几个来回,试探着道:“……明澜。” 谢明澜冷哼一声,别开了眼。 见猜对了,我松了口气,为他拢上外衣,趁着他此刻还算好说话,又仔细检查他心口的伤处。 那处蜿蜒着淌下一道血色细流,三棱锋所创的伤口向来难以愈合,好在他足够年轻,方才按了一阵儿,已然止住了些许。 我小心地包扎着他的伤口,轻声道:“那一日,你也听到了,我是不敢毁约的……” 那一日我与绿雪说话时,知道他在外面听着,其实有些事情,以他的骄傲是不会亲口问我的。 但他又会用种种迹象告诉我他很在意,叫我自觉说给他听。 趁谢明澜沉默着,我又沾湿了手帕,为他拭去胸膛小腹的血渍。 见他仍是偏着脸不肯看我,我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怎么记得,我好像也把另一个人弄哭了。 后来……后来……我怎么哄那个人来着……我冥思苦想着。 鬼使神差的,我支着手臂微微探过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果然,谢明澜如同当时的苏喻一般,露出极为惊愕的神情。 我见这招果然奏效,不由得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来。 只是与苏喻不同的是,谢明澜死死盯着我,骤然一把揽住我的后颈,随即狠狠吻住了我。 我想这个吻也许只是堪堪称之为吻吧——狂风骤雨般连啃带咬的,弄得我几乎窒息。 眼见他的胸前又溢出血渍,我闷哼了一声,好容易挣出个空隙道:“轻点……你的伤……” 话还未说完,谢明澜一托我的后颈,不管不顾地探入舌尖,在我口中搅得天翻地覆,仿佛不如此便不能昭显他的占有。 不知过多久,他终于放过了我,他的指腹轻轻蹭着我唇边的一丝水渍,眸色暗暗沉沉,他道:“你想要的,朕都给你了,倘若你敢违背你的诺言,朕会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笼子里。” 他的语气中蕴含着警告威胁的意味。 我无话可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又盯了我半晌,眼中不甚满意,但是终归疲惫不堪地闭上双眸,命令道:“给我按下额角,我头疼。” 我应了一声,坐了过去,让他枕在我的腿上,轻轻按着他的额侧。 听着他的呼吸在我怀中越发平缓,我将眸子移向案上的长明灯,它的灯焰摇曳了一瞬,我抑制不住地又扬起了唇角。 日子一天天的过,我想,我对谢明澜是有许多愧疚的。 而我与他的关系,向来都是我先掀桌子,如今我不但不掀了,甚至称得上好性子,故而我与他之间难得安稳了一阵子。 只是不知谢明澜是不是因为心口的伤处伤了元气,他的身子越发有些畏寒,且时而发热,高热低热的,总也好不利索。 他都这样了,仍不忘质问我:“你的那个送信人呢!” 我对他道:“没有……” 他长眉一轩,刚要发作,我就抢着道:“没有这个人,一开始就没有,我都说了,我不敢的……” 谢明澜的眸光在我面上转了一回,似在审视我言语中的真实性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道:“还是有点热,怎么一直不好呢。” 谢明澜丝毫不吃这一套,当下微微眯了下眼睛,道:“那么你所言的岐山舆图也是……” 我忙道:“这个有的,我改天就复绘出来,连带我的退兵之计一起奉给你,现在……你就好好休息吧。” 谢明澜这才将信将疑地把这话茬暂且放下了。 有时候我不由得感慨,君王就是君王,从不做亏本买卖,要单说我当初提出的三个筹码,想来是没有打动他的,但是既然事已至此,他也就顺势收入囊中了。 绿雪铺了床吹熄了寝宫的灯,便退下了。 已是春夏交接之季,谢明澜虽然有些畏寒,但他身上却如火炉一般,我身着单衣搂着他睡,一晚上能被热醒一两次,时常有种搂着一只大型动物的错觉。 今夜的谢明澜还算安静,只是接连换了两个姿势,最后将膝盖架上我的腰才肯罢休。 我想起一事,试探着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明澜……” 谢明澜的脑袋抵着我的颈窝,我也不知他睡着醒着,好在没过多久,就听他轻轻道:“嗯?” 我道:“你给我弄匹马来嘛……” 谢明澜抬起头盯了我半晌,没好气道:“不行!” 我又道:“我就在院子里骑,绕着那个杏树转圈。” 谢明澜又将脑袋抵了回去,讽道:“真不愧是有着鲜卑血统的小皇叔啊,就这么大的偏殿你还要骑马,亏你想得出来。” 我连连颔首,道:“对对对,我想骑马……” 谢明澜一巴掌拍了上来,道:“对什么?朕夸你呢?!” 我又与他来回说了几次,终归把谢明澜说烦了,他道:“马不行,能带你跑的都不行,但是朕改天给你弄个喘气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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