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猎场附近安营扎寨,御林军北衙将军刘恕将祁家人的营帐安置在皇帐周遭,仅次于几位皇子,又前来通传祁玉成觐见。 祁玉成朝项文辞使了个眼色,项文辞会意点头,从随行的侍从中带走了一人留在身边,避到了遮阳的棚帐下。 “怎么样?有没有看出点什么?”项文辞问他。 那小厮掀了掀头上的盔,露出一张白净细嫩的小脸,正是漱玉。 “没有,一路上骑马的人里面都没有救我的那位大人。” 项文辞皱了皱眉,“许是宗亲,过会儿我请二少爷带你进皇帐去。” 祁玉成方掀开帐帘迎面就见到了“禾言”,他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拱手行礼,行至阶下撩袍跪拜,“问陛下安。” 靖安帝招呼他上前,“玉成过来,见过你太子表兄和两个表弟。” 程讴左右各站着一名男子,一个与祁玉成年岁相差无几,直勾勾的目光在靖安帝与祁玉成脸上来回游移,显然是个极为单纯之人,料想应是贤妃之子程询,太尉王湛一党想要拥立架空的亲王。另一个神色淡淡,站在人群中却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僻,不时咳嗽两声,是三皇子程谚。两人站在程讴身边,都被他明达儒雅的模样衬得不甚起眼,十年大乱,皇室凋敝,靖安帝只有这三个儿子,此时一看,竟是任谁都会选立程讴为储君。 靖安帝拢了拢大氅,向祁玉成介绍道:“谚儿还小,询儿也比你小些,已经开衙建府,还未封王,你应当都没见过。当年太子一直跟在前线,你七八岁就回了竹缘山,许是后来也记不得他了。” 祁玉成从容道:“二殿下和三殿下出世时我已回山,确实没见过,但陛下有所不知,我与太子殿下倒是熟啊,私底下已见过多次了,甚是投契。” 程讴笑道:“玉成才名满京华,与儿臣又有血缘之亲,我早有结交之意,是以听闻他入京便等不及去拜会了。” “殿下客气,本也没有殿下亲自拜会的道理,倒是在下失礼没来得及登东宫的门,郢州也没多少好东西带来,入不了殿下的眼。” “哪里哪里,你带进京的好东西属实不少。父皇可知道玉成有一少年护卫,样貌极是脱俗清俊,一身功夫更是了得。” 靖安帝面容祥和,坐直了些,似是被激起点兴趣,“此次来猎场了吗?” “来了来了,方才在帐外还见着了。”程讴抢着答。 祁玉成表面还赔着笑,心里已经把他掐死上万次有余。 “将惊风白羽弓赐给那孩子吧,让朕开开眼,看看他今日能有多少收获。” 刘恕领命前去赐物,靖安帝又补充说:“年轻人爱玩就让他自在玩,不必来谢恩了。” 祁玉成朝侧旁迈了一步,让出祁封捧着的青鸾弓,“几位殿下待会儿不入场么?我与我家文辞一人一把好弓包揽丛林草野两个猎场,其他人还能猎得着么?” 靖安帝舒快笑了起来,“小子口气真大,不如来比试比试,给朕和诸位不入场的大人们解解闷,只干巴巴看着你们狩猎也是无趣。” 皇后闻言笑着提议,安排了身边侍从去给程讴取称手的弓,“不如就一家出一人,带上十数名府兵入场,春猎不宜杀生太过,就比谁得的猎物质优,陛下看这样可好?” “就依皇后,去年给太子的那把落日弯弓已是绝佳,今日朕也无甚可赏了,那弓可带来了?” “带来了,儿臣骑射比起自幼习武的兄弟们差些,但猎两只山鸡,让炉焙鸡厨子烤给诸位尝尝还是没问题的。”程讴答毕,太子少保萧问便奉弓入帐。 “把几个年长些的亲王公侯也叫进来,还有随行的近臣,意愿参赛的都可进场,优胜者重赏。”皇帝一声吩咐,帐内便陆续进来数人。 不多时周遭热闹起来,祁司衡带着项含卿和漱玉进帐。祁司衡拜道自己不善武艺,选择留在场边看热闹,入座后漱玉便在他身后站定,谨小慎微地打量场中人。 靖安帝远远看了一眼在祁司衡身旁就坐的项含卿,她肩背挺得笔直,为祁司衡沏茶的手指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柔软,取持茶盏尽显干脆利落,祁司衡抬手与同僚行礼她便妥帖地替他抚一抚袖口。 靖安帝向侧倾了倾身,祁琛便附耳上前。 “司衡的媳妇,记得听你说过,是江湖大派出身,如今一看确非寻常女儿家,两人甚是般配。” 祁琛捋须笑道:“陛下说般配那便是真般配了,卿儿是项蓟的侄女,在外未显露过身手,但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靖安帝点点头,“司衡不是习武的料,有人在身边保护他你也能安心。” 祁琛看向下首,祁司衡正剥着葡萄低声跟项含卿说了句什么,项含卿浅浅一笑,在祁司衡递过剥好的果肉时张口迎上去,祁司衡便直着眼红着脸呆愣愣杵着。 “二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啊。”祁琛慨然道。 靖安帝知道,祁琛这是又想起了藏珠公主,低叹一声换了话题,“玉成呢,朕看姚家知微不错,从小养在京城里,未历过多少磨难,性情温纯,知书达理,除却不会武艺应该会讨玉成喜欢吧。” 祁琛捋须一笑,“陛下这舅舅可不够了解亲侄儿,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从小颠沛流离,只要是一套剑法使出来像模像样,他便是会多看两眼的。” 靖安帝正重新考虑着是不是该为祁玉成挑个将门之女,那边预备出猎的队伍已整装齐备了。 三皇子体弱留在后方,太子程讴、二皇子程询各带五名府兵,祁玉成、项文辞带着祁封另有三名祁家弟子组成一队,西宁侯携世子进猎场,而淮安王姗姗来迟,骑着奔马直到帐前,翻身下地行礼。 “皇兄!稍候片刻,臣弟去猎最好的毛皮敬献。” 正这时漱玉忽然动了动,躬身在祁司衡耳边,“公子。”他以指尖推了推尺寸略大的头盔沿,“是他。” 祁司衡抬眼看向淮安王,却正对上三皇子程谚的目光,一触即分。 同一时间看过来的还有那位替程讴系着马鞍的东宫少保萧问,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只随意瞟了一眼漱玉,又接着干自己手中的活,只是一双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靖安帝在皇后和贤妃的搀扶下率领陪侍的近臣登上看台,在风帘内入座。 猎鼓隆隆擂响,震天撼地,不远处正在试马的玄衣少年鞭马蹄蹄驰骋而来,右手牵缰,左手握着一柄通体莹白的弯弓,正是方才受赏的惊风白羽弓。 项文辞衣袍猎猎奔至近前,与出猎的大部队逆流而行,他一双明眸只看着落在众多人马之后的祁玉成,及至跟前,打马绕着祁玉成颠颠转了一圈。 祁玉成笑道:“去吧。” 他便如同祁玉成放出的猎犬,扬鞭催马蹿了出去,不多时一马当先追至最前方,还未出众人的视野便挽弓搭箭,双眼微眯,右手一松,利箭携风雷之势,先下一头牡鹿,随着一簇血花飞溅,牡鹿挣动了两下倒在地上。 项文辞的奔马一刻未停,转眼入了丛林,士兵们忙去场中拾鹿,呈送到看台阶前。 “后生可畏啊。”靖安帝还望着狩猎部队消失的方向。 御史大夫姚卫良上前查看了一番战利品,回报道:“陛下,从猎物看,那孩子真是好箭法,一箭对耳穿,未伤及丝毫皮毛。” 看台上众人躁动起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俱在慨叹那玄衣少年的猎场风姿。 “他叫什么名字?” 祁司衡欠身回禀,“陛下,此乃内弟,项文辞。” 靖安帝点头笑说:“那便无怪乎这般打眼了,朕知道他,五年前,传国玉玺就是他只身入叛军敌营盗出来的。” 祁司衡愣了愣看向项含卿,项含卿轻轻摇了摇头,显然谁都不知还有这段过往。
第22章 风起 祁玉成跟着大部队跑了一段,绕着经春繁茂的林木兜了几圈,接着拨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遇到一些不大不小的动物,最终猎了只野猪拖在马后,准备到溪水边洗个手打道回府。 万物新生,本也不适合过分杀生,况且祁玉成不是爱与人争高低的性子,不丢人就行了,项文辞若是独自猎到什么好东西,指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讨个赏。 他这样想着缓步而行,初闻潺潺水声,期间隐约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二殿下的箭射不中就罢了,还惊走了猎物,害我们也扑了个空,回去只好跟太子殿下禀报说是二殿下阻拦我们猎鹿。在猎场还假惺惺不杀幼鹿,如此妇人之仁,也难怪不得恩宠,这要是做了一国之君,如何镇得住江山万民。” 祁玉成狐疑地靠近几步,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银铠的少年牵着马站在巨石后,默默听着东宫的宿卫说话,正是程询。 他背对着祁玉成的方向全身肌肉绷紧,低头望着鞋尖,忍受着他人背后对自己的议论。 他与项文辞差不多年纪,同样无争无求,从不为自己分辩,虽没有项文辞身上的傲气,却仍让祁玉成看见几分项文辞的影子,不禁有点无来由的心酸,火气也便不知打何处冒了出来。 他催马上前,声如冷泉,“二殿下素来仁厚,谷雨刚过,不杀生灵是为我大靖朝积攒福泽,由不得你们几个议论是非。” 见祁玉成银鞍白马从林中步出,几个东宫宿卫惶然跪了一地,祁玉成未下马,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马匹不算安稳地原地踢踏,他点缀着鹤纹的云袍便在几人眼前晃动。 “太子殿下是储君,东宫的人往后就是股肱之臣,品行上断容不得差池。议上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德行有失,往大了说,你们眼中可还有君臣尊卑?你们是什么身份?胆敢领着朝廷武职论说皇子的不是,我今日合该替殿下好生管教管教下属,拿你们问罪!” 几人忙以头抢地告罪表态,祁玉成还想再说,程询却从石头后转出来制止了他,“玉成表哥,算了,他们不过随口说说,没什么。” 祁玉成下马略一施礼,不愿拂了程询的面子,故作不耐的语气对几个东宫宿卫道:“还不谢二殿下。” 程询挥了挥手,打发几人走了。 “殿下怎么也不跟着大部队走,往这偏僻处来了?”祁玉成道,说完又感觉自己的态度有点奇怪,毕竟他跟对方压根不熟。 “我不想打猎,也不擅打猎,若不是舅舅非让我来我根本不会进猎场。”程询倒没在意,低声抱怨道。 “不想打便不打吧,我陪殿下回去,但太尉大人是我大靖栋梁柱石,在武学上对殿下的期望不可辜负了。” 程询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忽有一道黑影从树梢一跃而下,云步徐舒,落在祁玉成的马背上,蹲伏在马屁股处手掌一摊,递给祁玉成一只黄澄澄的枇杷,“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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