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你都入朝为官了,老头子也是时候让位了。” 祁司衡笑说:“那怕是殿下第一个不允。” 秦宗一挥袍袖,捋着胡须,“凤移,你是跟着我启的蒙,虽说你父这些年将你留在家中教养,未让你过多沾染朝堂诸事,但我仍晓得你的禀赋和才干一如当年。如今我年纪大了,殿下与你年岁相仿,也读过你的策论,算是神交已久,你入了翰林是近水楼台,可愿入东宫作侍读?” 祁司衡低着头半晌未答话。 祁家自两年前筹谋结盟,实则仍是纯臣抱团,只因国本虽立,太子却始终藏在东宫诸多拥趸的背后,看不清全貌。 祁家身后是半壁江山的良臣,需得格外谨慎择君从之,秦宗的拉拢之意他不能接。 “我是在太傅门下启的蒙,老师该知道,我这人只会做学问不会处世,若要讲学,殿下身边大才颇多,若要随侍打点,我又不甚圆融,只怕不能胜任。” 秦宗一字一顿道:“是怕不能胜任还是不愿胜任?” 祁司衡一拱手,“不能。”继而抬头,逸致翩翩,“也不愿。” 秦宗回视着祁司衡,那一眼暗含太多言外之意,有欣赏、有赤忱、有惋惜,也有悲凉,他缓缓放下车帘嘱咐车夫,“走吧,去回禀殿下,也把这路让开来。” 眼见东宫人马离开,项文辞问道:“二哥如此回绝东宫,无碍吗?” 祁司衡温言道:“无碍,太傅会委婉表意的,他是我老师,我如何想便如何说就是了。”
第19章 疑敌 祁玉成飒飒然穿过街口,还未登楼漱玉就在二楼唤了他一声,祁玉成抬头笑笑进门去。 “公子怎地又独自回来了?” 漱玉粉白的面庞细腻如脂,见了祁玉成当即染上飞霞薄红,从楼梯上款款步来。 “有点事情想问你。”祁玉成未朝他迎过去,立在堂中肃如松下清风,满楼的醉人花香俱是不侵。 漱玉便明白祁玉成确有要事,也对自己无意,于是保持着守礼的距离,径直带着他往谈话的雅间去,“公子请讲。” 祁玉成在桌边落座,“关于歌妓之死,你可是知道些内情?” 漱玉沉吟片刻,面容稍显僵硬,“不瞒公子,我是知道点,啼梦姐姐与我往来密切,是以方才在席间听见她的死状才失了礼。” “还请如实告知,我会替她讨还公道。”祁玉成道。 漱玉哀哀叹道:“谢公子,只是这事干系重大,或许很难得个结果。” “但说无妨。” 漱玉尚且第一次看进祁玉成的眼底,他一双疏眸中流转着璞玉光泽,丰神奕奕乃是一片赤子心肠。 漱玉遂问:“公子,你是何人?当真惹得起他们?我不愿害你。” “在下祁玉成,如今皇城里没有惹不起的人。” “祁……原来是相府公子,我知相爷荣宠加身,没有得罪不起的人,仍是万望公子保重自身。曾有位大人交待我,此事切莫告诉旁人,说这是唯一能保我性命的法子。但我知公子不是坏人,苏怡姑娘进京住在相府,幸得善待,我是晓得的。”漱玉道,“事情要从我刚被卖进楼里说起。我与啼梦姐姐是同乡,她待我如亲弟一般,照抚我许多,后来为报答她,我一直陪侍左右,大约是前两年,时不时楼里会来一些采选姑娘的人,起初因出价很高大家都愿意跟他们走,但后来走的姑娘全都销声匿迹了,于是再有人来重金赎身很多人都不愿走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祁玉成手指轻轻摩挲着黄花梨桌沿,“来人是怎么说的?” “说是贵客不便来烟花之地,直接给姑娘们赎身领回家去,跟着走往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祁玉成左手指节顶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继续。” “约莫是去年夏,再没人愿意跟着那贵客走,妈妈便点名要啼梦姐姐去,当时姐姐非常害怕,谎称抱病捱了半月,后来我一咬牙说要么我去。”漱玉仿佛陷在回忆中,看起来仍然有些惊惧,“当晚我被蒙住眼睛,坐在马车里沿街转了两三圈,听着像是出了城,周遭静得很,没多久车就停了,一个人掀开帘子大概是看了我一眼,跟人交待不要男的,说是直接处理掉。我当时以为定是活不成了,准备搏上一搏,谁知车外有人大笑着说‘你们主子不要我可要了’,马上有人出声驳道‘必须现在灭口,莫为了个倌儿走漏风声,不值当’。” 漱玉眼中泛起层浅泪,“那个笑声很张狂的人没理会,还是把我带走了,可能周遭人也不敢拦他,但之后什么都没发生,他给了我一锭银子,跟我说为了保命切莫跟人提今晚之事,然后就放我回来了。” “你可看见他长相?” 漱玉摇摇头,“我揭下眼前黑布时,只看见他上马车的背影,一身紫金华袍身形高壮大腹便便,走路的姿态很特殊,我若再见到应该不难认出。” 漱玉见祁玉成沉默不语又补充说:“公子,那位大人虽然和杀害啼梦姐姐的人是一伙,但他到底救了我性命,当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我明白,说不定也看不惯凶手行事作为,却又无可奈何。”祁玉成道。 祁玉成见漱玉似乎还有话说,正欲再问,门口却传来一声轻咳,继而项文辞的声音响起,“请这位老爷见谅,此处不便靠太近,我家少爷在内里休息。” 一个恼羞成怒的男声道:“本侯何曾想靠近?不过是从旁经过,你这仆从忒是狂妄!” 祁玉成眉头轻蹙上前拉开房门,“什么事,闹得人不得安生?” 那中年男人一见祁玉成当即局促起来,但碍于漱玉也跟到了门边,他不想在熟识的倌儿面前丢了面子,又强压心神勉力保持冷静,“呀!我竟不知是玉成贤侄在内,鲁莽了。” “西宁侯?许多年未见,还认得我哪?” 西宁侯谄言道:“都说外甥像舅,你与陛下年轻时像极了,怎会不认得。” “陛下年轻时跨金鞍,御白马,踏北蛮,平中原,意气轩昂岂是我能比的。当年侯爷匡扶正统,率西宁军迎陛下和父亲入京,那风姿我也知道。”祁玉成跨过门槛,向项文辞偏了偏头,“你怎跟来了?” 西宁侯把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在心里嚼了又嚼,总觉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在暗讽什么,却又敏锐地察觉到祁玉成与他那护卫说话时氛围的微妙,当即凝神观察。 项文辞冷哼一声,“打扰你了?” 祁玉成暗暗在心中叫好,项文辞果然最是懂他心意,片刻便领会了他的意图。 “我跟漱玉没什么,就是有东西落这里了。”祁玉成抬手揽住项文辞的腰,把他往怀里带,“嗯?别生气。” 项文辞攥住祁玉成落在腰间的手指,稍稍发了点力。 “疼!疼啊!宝贝……我这就跟你回去。”祁玉成赶忙作小俯低搂着项文辞下楼,回身跟西宁侯匆匆拜别,“侯爷有空再聚,我家这护卫的确是太狂妄了,我得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西宁侯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祁玉成朝漱玉挑了半边眉,又扭回头在自己护卫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笑吟吟走了。 西宁侯望着他二人离开,飞速赶往太尉府,从偏门鬼鬼祟祟进去,开始跟江惟吐苦水,“江少侠,太尉大人说得没错啊,这祁玉成真是留不得,今天我得了信报去查探,还没走近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冷冰冰的护卫,整条廊一步不让我靠近,看那脸色,再走一步他上来就会给我一刀,祁玉成和他关系非同一般,若他真是杀了我,祁玉成不仅不会责备他,还会替他打掩护。” “侯爷,您进门再跟太尉大人说吧。”江惟江湖豪门出身,看不惯西宁侯的浮躁性情,也不喜欢碎嘴之人。 西宁侯于是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一脚跨进书房嘴上说:“太尉大人,祁玉成今日借机讽刺我,说我如今扶植之人并非正统!” 王湛将手里的书卷重重一搁,“他说谁是正统谁就是正统?自古成王败寇,我们胜了我们就是正统,还由得他评说?” 西宁侯往客座上一靠,自斟杯茶一口灌下去方缓缓道:“监门卫线报,祁玉成从春情楼离开复返,我们本怀疑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只怕想茬了。” “怎么?”王湛倾身问。 “他好男风这事应当不假,早晨在宫门外与他那护卫举止亲密,今日在楼里也确实会过一个小倌儿,我亲眼所见。并且……”西宁侯轻佻笑笑,“他一个人回春情楼看样子是去偷人的,后来被他的护卫抓个正着。想不到啊,人前装得再是矜贵,背地里也是见不得人。” 王湛摸着下巴思忖,“但愿只是这样简单,此人狡猾得很,表象不可轻信。” 西宁侯又冲立在一旁的江惟说:“江少侠,你们在夔州怎就失手了呢,这人着实留不得。” 正这时,房门被轰然推开,一年轻男子慌慌张张,皱着脸闯了进来,“舅舅,你怎么能贸然动手?” 来人正是当朝二皇子,程询。 王湛没太在意他的焦躁,西宁侯甚至压根未起身,由着程询追问:“皇兄说你又瞒着我有大动作我起初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去刺杀了祁玉成?” 王湛有些不耐烦,“程讴?” “皇兄说他本是抱着结交之意前去接触,想在他们入京前结点私谊,刚启了祁玉成的话匣子就被你阖上了。” 王湛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他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我还没问他的不是,他倒告起状来,若非他的狗从旁捣乱江惟定不会失手,祁玉成早死在夔州城了。” “舅舅!”程询扭头去看西宁侯。 西宁侯识像地明白他不信任自己,躬身告退,江惟也跟着出了书房。 王湛终于走到程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诱,“询儿,你不懂,这是机会,能在他们入京前除却后患的唯一机会。祁司衡倒也罢了,但祁玉成居然还活着,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这人说是普通世家公子一个,恩宠却连太子都被压一头,每逢年节恩赏都是亲王的份例,实在是礼数尽废,全无君臣尊卑,真是岂有此理!他太子也窝囊,居然忍气吞声到如今!过去祁玉成这厮哪怕躲在山里,仍旧少不了遭人暗算,为保他不受纷扰陛下竟为他演了两年多的戏,只盼他羽翼丰满再入京。”他的语气渐趋激烈,面目也越显阴狠,“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听听就罢,若是他年纪再长些,东宫那位出点什么差错,只怕将来东宫易主,江山都得是他的。” 程询忙去捂王湛的嘴,“说不得说不得!你也知道祁玉成是父皇的逆鳞,你竟敢下杀手,下杀手也就算了,还被皇兄看见,这下被他抓着辫子可如何是好啊?” 王湛见了程询这副没主见的懦弱样子,心中又是嘲弄又是愤恨,转念一想也唯有如此才更好拿捏,于是强压不耐安抚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你莫慌,也不知现在祁玉成是不是归入了东宫麾下,如若没有,我不信程讴心里没点怨气,若能借我们之手除掉祁玉成,他定是求之不得,否则为何不直接去陛下面前揭发我,或者……是想拿着这个把柄要挟我们什么?归根结底无非是怕我们动摇他的储君之位,他该知道祁玉成是比我们更危险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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