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文辞却波澜不惊,淡然应道:“皇后娘娘寿诞临近,届时请姐姐进宫,助你胞妹诈死。这是唯一的办法,太子已有防备,无论开口要人还是装病出嫁,他都会警觉你已经叛了。” 祁玉成频频点头,看似认同这番计谋,实则在心中认定项文辞是吃醋了,正得意着。 一旁漱玉忽而轻笑了声,“项公子就是杀进宫去将你妹子抢出来,也不会准允少爷娶她的。” 祁玉成当即抚掌乐道:“正是。” 项文辞面无表情任二人调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耳朵。 萧问则看了漱玉一眼,不知因何,表情柔软了几分。 第二日因靖安帝风寒渐重,起驾回京,祁琛只简要回报将萧问贬谪西北,便安排项文辞护送他秘密向北方进发,祁玉成虽感念皇帝信赖,却也因祁家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现状感到不安,总觉静水之下的暗流正在逐渐翻涌而起。 临行时,萧问并未找祁玉成讨要任何承诺,只提醒说程讴身边有个高手,在编制外,务必要小心。 项文辞不在身边,祁玉成回京第二日就闲不住了,他身无官阶,不便去御史台,见时辰差不多便直接拜访了姚府,恰姚卫良罢朝归家,领着祁玉成进了门。 “本就不用带帖,老夫还认不得你不成,贤侄可是有事?” 祁玉成客套两句,随姚卫良在前院亭中落座,等他吩咐布茶和点心,待周遭人退下后说:“姚大人,确有一事相求,小侄被牵涉进一桩案子,想查些卷宗,也想听姚大人说说内情。” “可是与萧问刺杀有关?老夫必定知无不言,只是许多案件牵涉广泛,不便将卷宗调取供查。” “是与萧问有关,年前春情楼头牌惨死一案,他是证人。” 此言一出,姚卫良搁下茶杯抬手止住预备进亭中伺候的下人,低缓道:“这事查不出结果的,听我一言,就此作罢。” “姚大人,晚辈虽不如您洞悉时事但也知您的顾虑,此事往上查,牵出萝卜带出泥,本就乱糟糟一团的朝廷大半都脱不开干系,更重要的是国本恐遭动摇。”姚卫良紧紧抿着唇,一双混沌难测的眼睛盯住祁玉成,他却浑若不知,“陛下龙体欠安,此时维护江山稳固是您御史大夫首要之责,况且,几个风尘女子,死在哪里,为何而死,生前有何牵绊,于国于民重要吗?或者说,于你姚家世阀贵胄,重要吗?” 姚卫良猛地一拍石桌,显是怒火中烧,祁玉成丝毫不怵,敛了神色认真说道:“姚大人,玉成无礼无矩,若有冒犯现下就赔罪,只是这案子我不能不查,陛下待我祁家如何,不论这些年丰衣足食的恩赏,情谊便已是万分深重,我爹视清肃朝堂为己任,夙夜在公。为人臣,为人子,我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者说即便如今表面上盛世太平,我不查也不问,十年百年后,姚家人仍留在朝堂之上,又能安心办事吗?不怕天威难测吗?不怕哪日自己成了杀一人救百人的那一人吗?” “贤侄,祸从口出,老夫懂你的意思,不必再说了。”姚卫良垂目看着杯里清透茶水映照出的方寸天空,手指攥紧又松开,有点脱力,“年轻的时候,踌躇满志,慧心铁胆,是好事。人年纪一大啊,挂碍自然多了,身后是父母妻儿,是一干靠你庇护的人,又怎敢轻易行险呢?因而我敬佩你父亲,早几年一力变法,不计后果力推租庸调法、三长制,地方世族恨他入骨,他也一步不退。大靖江山,陛下许他一半,也是他该得的。” 祁玉成听到这里有点走神,想起父亲辅佐靖安帝打天下,稳天下,曾数年未归家,想起大哥驻边六载,在前线杀敌还得时刻防范后背一刀,想起二哥寒窗苦读,却不得已卷入权力斗争,更想起母亲教导幼时的自己,若远居江湖也需书剑许明时。 “这个案子文书未归档,都在我书房里,若想查,就命人带回去吧,省得往我府里来,徒惹人耳目。”姚卫良遥遥一指隔着一处小景的屋子,祁玉成却注意到幽幽竹林后一名柔情绰约的女子,她远远站着,向这边略施一礼。 “那是小女知微,仰慕三公子才情胆识,一直想见上一见。” 祁玉成点头回礼,因着方才的叹惋和追惜,神情格外淡漠,“多谢姚大人肯让步,姚小姐也见过了,小侄独自来的,稍后安排人过来取文书,这便先回了。” 临起身,姚卫良又追问:“玉成,你不是草率轻信之人,怎敢跟我说那等狂悖之言?不怕我告发你吗?” 祁玉成抱拳躬身,“大人与爹共事多年,行事为人如何彼此都很清楚,我做的乃是忠君之事,忠君之人不会不理解,这烫手的山芋要被我接了去,大人何乐不为呢?” 姚卫良挥挥手,下人方才靠近凉亭,送客离开,祁玉成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多谢大人回护的好意,我本就身在乱局之中,不怕惹祸上身。” 之后几日祁玉成一直闭门不出,翻阅成堆的卷宗,想知道姚卫良已查到哪一步,未料姚知微却频频来访,起初说是有一册书落下了,后来说是她爹托信,再后来说是新做了点心,请祁玉成尝尝。 祁玉成一边翻如山如海的案卷,一边不过脑地应着声,手肘碰到桌案上的小碟枣泥酥饼便算着爱吃甜的项文辞今日该折返了。 消息说到便到,来的却是祁封,他附耳回报,“据城外线报,项公子进城前在酒肆会了太子。” 祁玉成略点了点头,想的却是项文辞从不喝酒。
第25章 陈情 “文辞快坐,一路辛苦了。”程讴亲自斟了杯酒放在对首位上。 项文辞缓步登上二楼,注意到程讴清场包下了这间酒肆,只留了店家和靳风。 项文辞眉目舒展淡然落座,只身赴约不见丝毫怯意,他将酒杯推开,自行沏了杯热茶。 程讴惊讶,“祁玉成不在也不喝酒?” “不喝。”项文辞单刀直入,不做丝毫迂回,“殿下的人跟了萧问一路,现下他已经出关,殿下又亲自在此约我见面,有事?” 程讴抿了口酒,笑道:“文辞如此痛快,我便直言了。萧问是我手下的人,虽是虚名,也位列三少,就这么发配去了镇泽军营该给个说法不是?” “御下无方,挟冤记仇,蓄意谋害世家公子。如此还不够吗?” 程讴看似苦恼地点点头,“我就是想不通,他寻常不是冲动之人,为何非要杀祁玉成?” 项文辞眉眼一扬,一双眸子如山涧朗月,“难道不是殿下的意思?” 程讴尴尬道:“这是哪里话,当然不是。” 如此便不好再问了,程讴虽心中有疑,却也只能揭过。 萧问胞妹尚在手中,他不纠不缠远行西北,只怕真没什么旁的心思? 程讴一边想着事一边又吩咐店家上些菜,说是为项文辞接风,“这家的香酥小刀鱼下酒堪称一绝,尝尝。” 项文辞未动筷子,“谢殿下好意,玉成还在等我回家,既然事已问毕,我便走了。” “等等。”程讴甚是耐心,亲自夹菜到项文辞碗里,和颜细语道:“祁玉成给你开多少酬金?我出五倍。” 项文辞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程讴见他犹豫马上改口,“十倍。” 项文辞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我不要钱……” “待我监国后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我许你世袭爵位。” “我不需要。” 程讴还不死心,“那美人,女的或者男的,都可以,你想要什么,祁玉成能给的,我都能给你更好的。” 项文辞转开头,看着窗外,嗤笑道:“殿下恐怕还真给不了。” 程讴殷切追问,“你说,只要你提,他如何待你,我也能如何待你。” “还不明白吗?”项文辞起身掸了掸衣袍,那姿态动作和祁玉成的悠然劲儿如出一辙,“我喜欢他啊殿下,想在他身边,文辞此生别无他求。” 程讴一时怔然,没料到他竟如此坦言,而后问道:“那你明知他已派人在城门迎你,今日赴约又是为何?不怕被他误会?” “今日赴约只因我有一事请教,那日殿下请的炉焙鸡厨子店铺在何处?” 程讴再次未料及此,闻言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道:“在北城门口,名曰炊生的食肆,你若喜欢我将那家铺子送你便是,厨子也可请到相府去。” 项文辞行礼拜别,“不必了,人间美味偶尔一尝才觉新鲜,告辞。” 程讴站在楼上,见他翻身上马汇进往来行商的队伍中,叹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总觉得这世上唯有项文辞是不同的,他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项文辞在城门买了只炉焙鸡催马疾行,将纸包揣在胸口处捂着,想趁热带回府。 他跳下马迫不及待往院里去,匆匆过长廊时将鸡从怀中取出,触手仍是温热的,遥望见一人坐在窗前看书,窗口葱郁的桂花树衬得他一身白袍如同深谷幽兰,风骨峭峻。 项文辞已不自觉扬起嘴角,又上一步台阶转过厅榭,一位婷婷袅袅的女孩从窗格掩映处步出,与祁玉成说着什么,祁玉成点头略牵了嘴角。 项文辞看着花窗框住的方寸图景,郎才女貌,莫名其妙慢慢停下脚步。 晚春风动,他捧着鸡默不作声地站在回廊上,一时之间的失落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说服自己去接受祁玉成合该拥有的选择权。 “文辞,你回来了?” 一声轻唤,把项文辞从自嘲的漩涡里拉了出来,他抬头见祁玉成从桌边起身,自窗口离开片刻又从那道窄门走了出来,步伐轻快,带着环佩泠响,越走近叮铃声越急,最后带着墨兰香气的怀抱将他拥住,胸膛硬邦邦一点也不温软,手掌胡乱抚着他的背,“你怎么站这里发愣,一趟公差累傻了?” 祁玉成眼里分明的欣喜,仿佛足以掸去项文辞心头的细雪,他此时张口结舌道:“我……我怕打扰你们说话。” “我们?”祁玉成竟是忘了还有个人在旁边,回头看见姚知微才想起来,解释道:“我们没说什么,姚小姐做了点心带过来,都是你爱吃的,我留着呢,来。” 祁玉成拉着项文辞的手往屋里拽,项文辞忽然说:“我刚才去见了太子。” 祁玉成回头笑笑,“嗯,说了什么?” “问了炉焙鸡在哪里买。”项文辞说着把油纸包的鸡递给祁玉成,“有些凉了。” 祁玉成将项文辞按在桌边坐下,打开油纸包,徒手扯了只鸡腿塞进嘴里,温言道:“好吃,这事儿我可得记得谢谢太子殿下。” 姚知微跟进跟出一番折腾,完全被晾在一边,此刻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这日清晨,两道白练般的剑光盈庭,众多竹缘山弟子围观叫好。二人玉貌锦衣一黑一白,持两把相似的剑器,只以点雨山前和无计西风两式剑招加以变换,在相府方寸天地搅弄风雨,浩然灵力化作实质,将满院的榆叶梅震得四下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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