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阁老的死对太子的冲击是最大的。 陆阁老是太子棋盘上最大的胜算。 陆阁老为人与聂阁老比,就是多重了些嫡庶。 其实重嫡庶也没什么不好,若你有才,辅助家主,做个纯臣,也好过杀了自家兄弟,沾满手足血得来的家主。 陆阁老自己也不是嫡出,还不是让陆家嫡子佩服的五体投地,自愿让出家主,做个闲散逍遥人,家主的担子,让老二来挑,老二的好处,自己还能沾。 陆阁老是二皇子的心病,但着实大才,谋算了多回想跟陆阁老贴近些,都被陆阁老打回来。 陆阁老第七次驳回二皇子送的礼,哪怕只是一壶蜀酒跟一条江鱼,不值个什么钱。酒上被陆阁老写了一个字。 “酒”已被撕去 换了一个“茶” 二皇子身边的人不解,难道陆阁老想要二皇子送茶? 二皇子的不悦溢于言表。 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他只回了一个茶。 茶树太低,不好喝。 茶树太高,不好活。 茶树的位置,需摆正。 二皇子的位置,也需摆正。 虽不悦,但二皇子迟迟不敢动手,陆阁老那时隐退,聂阁老又不知所踪,他是太子殿下,也整整跪了三日才求回来的阁老。 一人扛起这朝廷大小事,不然,就光是个向执安,都要大乱了。 “先生,陆老,怎么去的?” “赐死。”聂老颤抖道 “晟朝不杀文臣啊!”向执安震惊。他知皇上昏聩,但是到这个地步,向执安还是觉得有些快了。 “老陆携众大臣跪在殿外,求皇上开朝。那朝堂都落了灰了。跪了几个时辰,公公传话天家还在睡觉。让他们快些退了。” “老陆那个脾气,肯定是扔帽子骂人了,他以前就是这德行,与我政见不和,动不动就是扔帽子脱靴子的。”聂老眼中含泪。 “老陆不懂,我劝他放手些,不必把天下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我们老了,肩膀扛不住了。他非跟我说君有过失而不谏者,忠臣不忍为也。可他难道不知,自古忠良讨人嫌,唯有小人常兮兮?” “也怪了我了,为何要做这逃兵!”聂老本就被火烧了脸,这会儿连哭都不能太抽气,鼻子烧坏了,只剩下小小的通气孔。“千山暮雪啊!只影向谁去!” “老陆总觉得陛下心性纯善,就是少了些担当,我们扶着他,他就走不了歪路,都了几十年了,怎的,怎的老都老了,还闹起脾气来了。” “老陆多次谏言,郭礼谗惑英主,恩疏佞臣,求将宦官一党尽数降职,国子祭酒也赶出郃都,皇帝,皇帝对那国师耳食不化,谗言尽用。我们规劝他莫学那朱祁镇,他还偏兴妖作怪,那十二监,哪里是十二监,什么江湖盗贼,什么娼妓名伶,什么邪术乌蛊,他郭礼尽数收纳于十二监之下,整个郃都,眼线密布,你说说,他想做什么?还不是想这郃都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钱哪来的?啊?钱哪来的?跟那个国师秦诛,落几滴雨都得盖个庙,什么庙啊?那是庙吗?那是销金窟!破荒祠!那是国师跟宦官的金饽饽!” “我想想都知道老陆骂了什么。”说到这聂老苦着一张脸,笑起来。 “总该是昏庸无道,皇帝无能,国师误国之类的吧。”向执安也想不出别的了。 聂老听完摇摇头,说“老陆可没有这么斯文,估计是骂要先皇赶紧从坟里爬出来与太后上榻再生一个做皇帝这种吧。”
第24章 景琛 “……” 文人风骨,原是这般! “也好,也好啊,老陆这辈子,辉煌过,落寞过,太子跪拜三日请来的九卿三公,公主亲点的国之重辅,无憾啊!无憾!可是执安,为师还是恨,这般忠节入尘土,老陆遗恨满沧浪。可恨!太可恨了!” “陛下这一刀。”向执安惋惜的很。 聂老冷着脸接话。“他这一刀,是自断命脉。” 聂老对陛下最后的恩情,被抹杀于陆老含恨的那日。 那夜陆老跋山涉水来了聂老的梦中,梦里的陆老依旧一副小气的模样,他孤身走向前堂,解开了自己乌纱暖帽, 他孱弱的身子慢慢往堂中走着,步履蹒跚,又执着坚定。 “病骨纱帽宽,孤臣泪始干,” “位卑不敢忘,犹待阖棺日。” 他扔掉了那顶压着他一生的帽子,解开了自己宽大的朝服,绣着震翅的白鹤。 “神灵扶庙舍,铁骨御守关!” “谗言如浪深,饮恨笑昏君……” 抚摸着这白鹤的绣纹,便扔在了一旁,扭头看着聂老,那么近,又那么远。 “望君勤珍重,暇日携酒游,” “飞鸿尽处隐,髀肉瞒白头。” “久野渡孤舟,婆娑树底心,” “乐土寰宇间,无忘告乃翁!” 陆阁老脱去了衣袍,一跃丧生在聂老梦中的火海。 *** 陆阁老死的太突然。 整个郃都都乱,首当其冲就是翰林院。 翰林院都作鸟兽散,郭礼这个没蛋的走狗,终于等到了陆阁老的死期,眼线倾巢而出,势要将陆老的门生,一网打尽。 郭礼坐在翰林院的堂上,穿着绣着白鹤,硬说这是鸳鸯的长袍马褂。 确实,白鹤可是你这样的宦官可染指的? 郭礼手里端着一杠子烟枪,带个鸦青色的墩帽,坐在堂上吞云吐雾。 “陆天承将这个地方当个宝贝似的放心上,咱家就让这些个宝贝,去陪陪陆天承吧。” 楚流水与崔治重同时到了翰林院。 “郭公公,怎么将这翰林院砸成这样?”崔治重还笑着脸恭迎。 “咱家奉的是天家的旨”郭礼朝宫门方向作了个揖,“那陆天承,自己死了便死了,还要骂这要受株连的话,天家说了,陆氏党羽,一律诛杀。” “咱家心疼这些孩子,读书不易,都是朝之栋梁呐,怎都快入仕了还要吃这些苦,看的咱家不安,可,可天命难违啊。”郭公公吐出一口青烟来,又往烟斗了加了点蜂蜜。深吸了一口。继续说“咱家只是条狗,让咱家咬谁便只能咬谁,崔提督,楚指挥使,可别盯着一条狗动怒,狗项圈勒的咱家脖子疼。” 狗仗人势。 楚流水阴着脸没说话,神机营驻下奚的人来报向执安不安分,没少做舔姜满楼跟下奚郡的事,现在翰林院又被砸毁,现在整个晟朝,怕是只有下奚,才是安全之处。姜满楼的态度已然明显,郃都不再是姜满楼的唯一选择,等那向执安没了用,自己也早已跟赵家攀了亲,怎么看,他都不会再受制于郃都。 若是这帮子书生,都逃去了下奚五城… 该死的宦官。 决计不能让这些书生活着去下奚。 崔治重倒是想给向执安送帮手,崔治重想着,“这赵啟骛,又可以借着公事去下奚,怕不得乐坏了。” 祸事若不大,一般都是草草掩过,要将这祸事,大些,再大些,到遮掩不了了,才好呢。 把这些烂糟的根须,从晟朝的血肉里拔出来,用烫红的匕首将这些毒瘤连着皮肉一起刮下。 崔治重拍着楚流水的肩,道“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走罢。” *** 海景琛之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老师死了,同学也一个一个被郭礼斩于刺刀之下,越优秀的人,死得越快。 此前的海景琛有“小陆老”之称,在陆老离世前,这是海景琛头顶的光环,到今日,便是海景琛头上悬着的利刃。 海景琛只是个书生,哪有的什么机会跑出郃都,满郃都都是郭礼那厮的眼线,现下的海景琛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不管自己躲在何处,总感觉身边人都长着跟郭礼一样的眼睛,他看谁都没有眼珠子,只有一条漆黑的缝。 “那海家子弟,可找着了?”二皇子读着海景琛的话本,发问。 “回二殿下,找着了。”玉堂答话。 “再让他吃些苦,太轻易躲过了,总是不记痛的。有口气就行,全须全尾的,发不出力。”二皇子合上话本。“这篇《庶子日志》,写的真不错。难怪陆老看不上我,只看得上此子。” “这话本中的庶子,可真是令人着迷呢。”二皇子反复摩挲这这话本。 “年纪轻轻,杀父,杀兄,还了天下一片祥和。”二皇子打了个火折子,染红了书角。 “二殿下,慎言。”玉堂发声。 “聊聊戏文本子罢了,做不得数的。”火舌吞噬了这话本。 海景琛已经在外东躲西藏了多日,恨得巴不得自己走到去街上让郭礼一刀了断了好过。 但是每每这时就想起老师。 陆阁老真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可是哪怕有这么好的老师,也救不了病入膏肓的晟朝。 内阁已空,翰林院已毁,受制于郃都的上梁与下奚渐渐起势,郃都的太子爷们还在拘泥于谁做皇上。 谁做皇上?有没有这晟朝都未可知了! 老师先前对自己说,官做大了,哪来的书生? 自己还有些不信。官做的再大,不还是个书生? 现在才明白,圣贤书拿来读一读就算了,难不成真的用来办事?学问在乱世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若没有这肚子学问,养猪喂马,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以前陆阁老便说过,海景琛若没有明主,便不要入仕。现在才明白,没有明主,不是他海景琛要不要入仕,是书生,都别入仕,那做武将的起码还有兵马做保命符,那书生,真是百无一用,烂命一条。 海景琛躲在一家农户的猪圈,又不愿意在这里了结了自己。老师死了,自己却不能手刃仇敌,不但如此,还想绞死在这猪圈内。 老师死在尽忠谏言。 自己却在猪圈苟活。 海景琛不想过了,这破败的身子谁愿意拿去便拿去,书生的骨气已在这猪群里被消磨殆尽。 海景琛深夜走在郃都的街头,最后的铜板换了一壶酒,突然后头有人用绫勒住了海景琛的咽喉,拖着他就往后头扯去,海景琛喘不上气,本还撕扯的手也撒了。 死吧。 白绫突然被撤,海景琛后脑勺着地,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又是在这猪圈,若不是后脑这般痛,还以为是昨天不胜酒力的幻觉。 醒了醒,海景琛又上街。 还没走出弄堂,双手被窟挂在一匹马边,看不清脸的人上了马,一鞭子下去,骏马飞驰,拖着海景琛疾行了几里。 再把只剩下一口气的海景琛拽下来时,掏出一把匕首,海景琛闭上了眼。 匕首在脸上划过,钝痛又缓慢。 他抓着海景琛的脑袋,顺着嘴角的弧度两边都深深被划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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