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便瞧方得贵领那小厮回来,小太监手里头捧着一黄玉制的酒壶,引得几位不甘心的小宫人们从各自寝屋里探出头来,瞧着那从未见过的金玉酒壶,耳朵快要伸到院中去。 方得贵接过酒壶,将早已备好的杯盘端至门前,轻轻敲了两声,得允进去。 后脚的小奴小婢们纷纷将那随行的小太监围着,问他去了哪里,随方公公取了什么来,一行人一并悄悄的热闹着,钻进寝屋里说书去。 方得贵走后,院子这才真正空出一轮空荡荡的天光,连月亮都羞隐去,为他二人独留一处静谧。 陆戟煞有介事的踱步到窗边,支起窗扇试探着向外瞧了一眼,见是无人,便笑盈盈地踱回屏后。 “陛下平日放得开,倒在这时候知道羞了?”慕洵难得调笑他,侧身坐扶在床柱上,掌心按在繁复庸俗的床锦,嘴角微漾。 陆戟站在屏前,忽而呆立了片刻。 慕洵低垂着眼眸,墨色半散,冠袍皆非常色。在陆戟心中,他总是穿着绛色深袍,冠发一丝不苟,像一尊严苛的玉像。他生在皇家,见过珍宝无数,玉器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寻常物件。可这尊玉像偏偏将他逮住了,捉住他的心绪,溺进蜜糖里。 少年心性,哪里晓得如何是溺。他只知道,这一来二去,三邀四请,便是无心僧也该撩动了情念,只有他那了无杂意的老师,端的一副清俊的身骨,传向贵胄簪缨的满闺满阁去,还能成日静在那公学阁内,朝前府后。 陆戟不信。不信这世上有人无尊行乐,偏要将那清泠泠一身骨头掰开来瞧瞧,瞧他慕洵金玉其外的底子里头到底是不是端的一身无求清风,还是沽名钓誉。 哪道一眼瞧过去,心间便愈演愈烈地抛出千丝万绪,尚不知觉间,无心插柳,枝条成荫,白鹭醉上青天去,秘间瞧入朱果存。 心绪回转。那人此刻便蒙着烛色静静撑坐在那里,满身的朱红绝色,金绣衬袍外飘出耀眼的淡金色,非浓却艳,隐隐现出翘长的睫羽下隐晦的神色。他稍显局促的、不安的、无法料定的、分明欣喜的神色。 陆戟的眼前又敷了一层水韵。 他尽力稳着步子,从金玉壶中倒出浆液来,呈在葫芦雕杯中,走上前去。 他坐在慕洵身边,将一只满杯递与他。 慕洵接过,细嗅之下,只得启口:“我如今浅酌不得,何况如此豪饮。” “凡矜若改口唤我,我便帮你一并饮了。”陆戟嘴角轻翘,勾过他的手臂,以示交杯。 慕洵轻叹一声,毫无办法:“都做父皇了,还要闹我。” 他抬眸,注视着陆戟的眼睛,轻轻吐息:“陆子峣,从今以后,愿君椿庭日永,喜瓦弄璋,社稷无殆,山川致祥。愿你我二人,鸿案相庄,得尽春华,凤萧合奏,今昔共享。” 陆子峣凝着视线,半分不曾移动过,眉眼皆是欢喜,接道:“那我愿凡矜如凤鸣梧生,上得仰观琼霄,下得良人作伴,踏遍九州皆春色,万般治下共安康。愿你我桃开连理,琴瑟在御,凤凰于飞,玉笋得祥。” “凡矜,杯中乃‘游春’,既生酒香,又得淡味,是去年初春时山泉野果所酿。托柳枫问过,于你无碍的。” 说这话时,慕洵瞧见他眼底闪过的光点,似丛间幼鹿,颇有一番逗趣的意味。 慕洵这才晓得着了他的道。 二人举杯合袖,共相交饮。 且谈且语,天色不觉便泼墨如漆,深幽幽的瞧不见光了。宫殿大体也全都晦暗下来,像蛰伏深海的巨兽,沉默地守护着大地。 烛光熹微,任那红袍朱衬再是合身,也全都被有心人一层一层花瓣似的剥落下来。红帐纱幔簌簌垂落,二人独着一身寝衣,留一烛盏,微微熏在床头。 “哎……”陆戟一如既往将慕洵揽进怀里,侧身支肘,余下一只得闲的手,在锦被之中徒乱人意地摸挲,“好一个洞房花烛,素得子峣好苦……” 慕洵正假寐,双眸微眯,方由陆戟解了冠,如墨青丝散乱无章地泼出半身去。彼时情思愈盛,却也知道动唤不得,也只耐着陆子峣鬼哭狼嚎似的嗔怪着,到底也怪不到旁人头上。 待陆戟瘪着嘴念叨麻了,口中词穷,手上便更加使坏,缓缓抚摸胎腹的手掌有意无意地拨|撩,几次三番地触向软处。 慕洵气顿,实在受不过他,在假寐与真梦中间被他捞托着,触得愈轻,愈耐不得,直至恼得他佯怒一声:“陆子峣,你住手!” 声音不大,却是吓了陆戟一激灵。 如此往后,在这花烛之夜,慕洵心生歉疚,盯着陆戟睡中笑颜直至短灯燃尽。 而那陆戟倒好,听得一声嗔怒,反倒嘿嘿一笑,抛下方才还满心满面的悔意,心满意足的跌进梦中去了。 ---- 结婚好,结婚妙
第58章 新春,新婚。 陆戟醒来之时,天光已然明了。比明媚光线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身旁慕洵静谧的睡颜。他侧过身,支起脑袋,心情像湿润绵软的土地,在正中露出一小顶破土的笋尖。 慕洵鲜少朝向他睡,故而陆戟也鲜少能得如此良辰,将他舒展的眉目用眼睛细细描一遍,在心底刻撰一幅丹青。 当陆戟描摹到那些数不清的睫羽,一根簇着一根,拥出成片的清墨时,它们突然颤动了两下,慕洵敛光的眼眸朦朦睁开,眉间微蹙。 “醒了?”陆戟笑了笑,满目耽溺。 慕洵没有大动,只是将脸颊与他靠近一些,稍偏了视线,尚未醒神似的,静静望着他衣袖堆叠下露出的那截短臂。 “凡矜看什么呢?”陆戟心下欢喜,笑盈盈地伸手在他眼下抹过一把,微一皱眉:“眼下怎么青了,睡得不好吗?” 在往日的宫中早晨,他们总是一个忙着梳洗上朝,一个早早便起身批折子去,身心难得如此松怠。待陆戟下了朝,禀奏要事的朝臣或是打理军务的武将又会顺路由内侍领着,去往金銮宝殿旁的小阁中进行廷后内议。慕洵不便跪朝,亦不愿让大臣们瞧见他如今拙态,因而总是早候在阁中座上,用袍与桌将身形掩去,议事论政,扳话攀谈,临到午膳时候,二人才得相见。 “压着头发了。”不知是不是寝不足安的缘故,慕洵语声淡淡,似乎很是困乏。 “哦哦,对不住。”陆戟立刻抬手,拨开那缕青丝的时候仍嬉笑着:“是小人粗疏,还求大人雅量。”说话时手上又趁机勾了慕洵一绺长发,再随手扒拉出自己的一缕,花绳似的绕在指头上。 慕洵由是怠着,亦被他引地发笑,浅浅勾了唇角,笑道:“松开吧,再绕怕是要结上了。” “结上才好呢!”陆戟愈发绕得来劲,将那混作一处的发尾仔细缠在手指上,绕着、搅着,乱七八糟作一道儿,之后还孩子样的捧到慕洵眼前去,要他看仔细了:“便是下辈子,凡矜也难同我解开喽!” 瞧他满副快活样子,倒是真像捧着一节月老红绳似的。 慕洵望着他那副已然青年的英俊相貌,心中一动,便也不作他语,由着他借着结发的由头左摸右碰地逗弄。 那头发先是被捧在手里,之后被陆戟捏着,由上到下地搔着他的脖子,后来那发梢嫌得不过瘾,自己悄声溜了,换了两点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在他的衣襟边上,摸一摸锁骨,再揉一揉肩头,顺着势头便要往下降。 慕洵并非冰玉,身亦逢殊,加之昨夜余因未解,总不舒服的。如今颈陆戟这样拨撩,外头天光大盛,内里也是讲不尽的一番乾坤。 他阖上眸子,忍过两息,伸手勾住了陆戟的后颈,还是吐着气说:“别闹了,子峣……我如今受不了。” 陆戟当然知道,只是这一来二去的瞎闹,弄到现在这般境地,也不是他说了便能静回去的。 这便有后来的日上三竿。皎月左右盼不见二人起来,在外头跟小内侍聊的舌头也要干了,这才听到屋里招人帮忙的意思,于是连忙端着洗巾漱盏迈进去,闻了满鼻子羞气。 时至今日,皎月不再是当初那个凡事落珠子的小姑娘,对这等私家事也算见怪不怪。唯独能让她撇着嘴巴嘟囔上两声的,也是向自家大人絮叨几句当心话,提醒他纵容也适度些,柳神医千百碗的汤药候在御医院呢,闻着便是一碗赛一碗的大苦。 慕洵知她担心,却也不好开口辩驳些什么,只好撑着床榻坐起,劳烦她准备些热水,预备将身上简单擦洗一番,正好也去去昨夜浅眠的困怠。 陆戟衣裳正穿在半途,胳膊一挡,让那侍奉穿衣的小太监识趣儿的退了,转身又凑到屏风后头正大光明地偷看。 屏后慕洵正宽衣解带,将浸湿的布巾拧的半干,揭了身前的半块衣料轻轻擦拭着。皎月站在离屏风不远的一角,搂着干净衣裳等候。 陆戟自然见不得他大着肚子还要做如此琐事,莫说高官重吏,便是有些闲钱的市井商贾,也自有仆从帮着沐浴擦身的,何况慕洵又是这样不方便。 他望了一眼皎月,见小女婢眼光亮亮的,眉心也不轻松,又知慕洵疼她,不想她见到自己如今拙笨丑态,因而也没有为难,只是接过衣裳,示意她退下:“有朕在,你先出去罢。” 皎月应声,递出手中的一小方玉盒来:“这是大人要抹的,请陛下一并带进去。”说完便退了。 陆戟瞅一眼盒子,认出是柳枫开的那罐油膏,不由会心一笑,当即入了屏。 彼时慕洵方脱下亵衣,露出清瘦的臂膀。他坐在高凳上,将衣服草草叠过两道,罩在身前,又伸手将长发拢至一侧,偏过脸露出一截漂亮的后颈来,“子峣是来帮忙的?” 陆戟抓着衣服立在哪儿,迷了满眼的春色,一时呆住了。 “不若请子峣帮我净背?”慕洵稍托了腹侧,侧过半身将湿布巾递他。 陆戟鬼使神差地接了他递来的帕巾,满肚子现编的浑话竟无处说去。 不一样,大不一样! 他满胸澎湃,扯着心地默喊……那是慕洵吗?方才的话,真是出自他慕凡矜之口吗? “怎的,陛下昨日许给凡矜的琴瑟在御凤凰于飞,今日便不作数了?”慕洵声中带笑,逗得自己也红着面。 “作数作数,我只是未曾想到……”陆戟将手中杂物放下,摸了高凳坐在他身后,“凡矜有如此雅兴……” 外头竖耳朵守着的小脑袋们听了直发笑,都道这普天之下除了他们这位陛下,怕是没有旁人能将替人擦背当作雅兴的。 说是满眼的饱足光景,可天外毕竟凉着,因而陆戟眼上不够,手上却也不敢怠慢了,很快为他净了净湿,简单擦过,便为慕洵披上干衣。 慕洵由始至终红着耳朵,此时更羞看他,由是摊开手掌伸向旁侧,向他取那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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