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打在谢启宁的脸上,照映着他此时的面容有些邪魅。 “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隆冬深夜,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放一把火,若母妃侥幸不死,那就是上天垂帘她,我便从此不再反抗,甘心做她的提线木偶。若她死了,那便是上天站在了我这边,我便从此掌控自己的命——” “你知道吗,三哥,原本那日母妃是要去侍寝的。” 谢启宁轻轻一笑,那天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感激上天最终选择了他,从此赐予了他新生。 “母妃沐浴更衣,甚至都已经上了步撵,可是半道上,却突然小腹疼痛,提前来了月事。呵呵,真是上天垂怜,你不知道小林子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多激动!那一把火,烧掉了我多年的怨恨,大仇得报,我终于摆脱了她。” 谢辰什么都没说,阴影遮住了他半个身子,看不出他此时的表情。过了许久之后,谢辰声音嘶哑,低声道:“所以大火之后没多久,你就杀了小林子?” 谢启宁敛了笑意:“他知道的太多了,我必须要除掉他。” 小林子是谢启宁凄惨童年中,为数不多的一缕光。他是真的对谢启宁好,也是真的心疼他。对小林子动手的时候,谢启宁内心是很痛苦的,这比他亲手烧死自己的母妃还要痛苦百倍,可是小林子掌握了他太多的秘密,但凡泄露出去一点,谢启宁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谢启宁练就了铁石心肠,杀了小林子之后,他便彻底封锁了自己的内心。父皇怜惜他丧母,对他赋予了更多的垂爱,谢启宁利用母妃遗留的融骨术,不断地博取父皇的好感。 谢启宁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他本人是十分得意的,毕竟他夺取了父皇的宠爱,最终赢得了皇位。可对此,谢辰却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 “你为何一定要做皇帝?既然换得了自由,为什么不靠自己离开皇宫?” 谢启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龙袍,威武的龙纹昭示着主人显赫的地位,他低声笑了,喉咙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母妃终其一生,都被父皇所困,为此她牺牲了你我两人。父皇在位的时候,每一个兄长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置,而你站在风口浪尖上,想必也承受了许多明枪暗箭——” “夫妻之谊,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拜倒在了这皇位之下。我只是想看看,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的风景,究竟有什么不同……” 谢启宁苦笑了一下,当初他争取这个位置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对皇权有多大的兴趣,他其实更多的是出于私怨,因为谢辰也想要这个位置。 他想知道,夺走谢辰最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可是后来,黄袍加身,谢启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他没想到,这个味道会这么甜,感觉会这么好,全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命令。相比较而言,什么母妃、谢辰,都不足为惧,他一声令下,可让山河震荡。 谢启宁沉溺于这权利的滋味,终究无法自拔。 后来的事,也就不言而喻了。谢启宁为了保住皇位,不得不杀了谢辰,因为一旦让谢辰泄露出他并非皇室血脉这个秘密之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谢辰微微舒了口气,这是他心里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如今总算有了一个答案,他也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此时,谢启宁的身子微微踉跄了一下,他赶忙扶住了柱子,这酒的后劲实在是太大,谢启宁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谢辰朝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这酒再烈,也不至于几杯就让人站不住。谢启宁身子歪到了一边,没站稳跌坐在地。 “小宁?”谢辰皱眉,快步朝前走了两步。 谢启宁抬起眼眸——谢辰突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寒冷顺着脚底涌上,腥红的血眸勾起了谢辰内心深处最恐惧的记忆,当年淮甲军一夜间全军覆没的惨状再一次涌入了他的记忆。 “你……中了乌蛊丸?”谢辰的声音因为恐惧和震惊,带上了一抹颤抖。 第66章 屠宫 乌蛊丸这个名字,谢启宁并不陌生。当年淮甲军全军覆没,有他的一份“功劳”。谢启宁惊慌失措的朝桌案上望去,确认那酒谢辰一口未动,这才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是南沫的奸细潜进宫了。”谢启宁双眸腥红,脑袋眩晕。 乌蛊丸是强烈的致幻毒,一旦沾染上无药可解。中毒者嗜血如命,会无差别的攻击身边的人,直至被幻境吞噬、自尽身亡。大部分中了乌蛊丸的人,几乎在片刻就会失了神志,身边的人往往来不及反应,就会被杀死。 当年淮甲军数十万人,就是一夜间这么全军覆没的。 “你别说话,屏息运气,我帮你把毒逼出来。”谢辰作势就要给谢启宁运功。 谢启宁却拦住了他,他苦笑道:“三哥,没用的,这是南沫最强的毒,若真的这么容易解,你的淮甲军怎么可能会全军覆没?” 谢辰抿着嘴没说话,他的手指尖用力的发白,不顾谢启宁的反对强行给他运功。 谢启宁的神志微微清醒了一点,谢辰扶着他坐在了龙椅上,大殿外时不时的传来惨叫声和惊喊声,乌蛊丸溶于水无色无味,宫内绝大部分的人,想必都已经中毒。 谢辰做梦都没想过,此生会经历第二次乌蛊丸的噩梦。 “三哥,事到如今,你竟不希望我死吗?”谢启宁勉强挤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了呢。” 谢辰此时心烦意乱,再没有了从容冷静:“你给我闭嘴!” 没有客气和冷漠,这句责骂,就像兄长对不听话的弟弟说的一样。大概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谢启宁突然笑了,心里不知怎地,一下子释然了。 谢启宁强撑着身子,右手不动声色的在龙椅上摸索,大殿外的惨叫声和惊呼声已经越来越近,远处也有了火光。 “三哥,这皇位是我从你手里偷来的,如今理应你继位——” 谢启宁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谢辰此时顾不得想这些:“你别说话了,屏息凝神,毒不会扩散的快——” “你听我说完——”谢启宁喘息了两声,这毒侵蚀着人的意识,和它抗争需要耗费不少的精力:“三哥,你如今最大的阻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对西昭百姓而言,你是叛贼、逆党……” “若想名正言顺的继位,你需要一个正当合适的理由。”谢启宁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竭力保持着清醒:“就当是我的赎罪吧,三哥,这个理由,我给你……” 谢辰皱着眉,心里觉得不妙,他不知道谢启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时谢启宁突然按下了龙椅旁的一个按钮,谢辰脚边不远处的地面突然裂开,出现了一条地道。 还没等谢辰反应过来,谢启宁突然借力猛地起身,使劲推了谢辰一把。谢辰大吃一惊,身子没站稳,径直朝后倒去,摔进了地道内。 谢启宁用力再一按,地道关上了门,他微微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当皇帝的好处之一,就是知道这宫里各处大小密道,在龙椅上的这一处密道,直通宫外,是用来保命的。 谢启宁扶着龙椅,站起了身子。他的脚边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谢启宁注意到那是刚才谢辰掉进密道前,从袖口掉出来的东西,像是一块牌子。 谢启宁拾起牌子,掸了掸上面的灰,那是一块木牌,刻着淮王府的标识。而在木牌的后面,赫然刻着一行字“淮王府客卿小林子”。 谢启宁怔住了。 他仔细把那牌子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那就是淮王府的木牌。 小林子怎么会是淮王府的客卿,他是……三哥的人? 谢启宁头疼的厉害,在被剧毒侵蚀的同时,他的大脑因为极度震惊保持了一丝的清明。以往那些他没有去深思的细节,在不经意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小林子是长在深宫的太监,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宫门。可是他却时常能找来各种奇书杂谈,供谢启宁消遣。小谢启宁被关在景川宫的时候,都是靠着这些书来度过难熬的时光。 还有李太医,他明明是盈贵妃的人,可是每次小谢启宁受了伤,小林子去找李太医,这位老太医都会给他面子亲自出诊。小谢启宁以前只当他是医者仁心,可如今再想想,在弱肉强食的后宫,善心是存活不下来的,李太医是畏惧别的什么,才会愿意出诊。 还有那日,母妃被烧死的当天,小谢启宁在屋内浇上火油的时候,看到了小林子和伺候母妃的贴身婢女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之后没过多久,母妃便坐上步撵离宫侍寝,半道上就突然来了月事。 如果那天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呢?谢启宁记得小林子以前提过一句,说民间有种红花草,用来泡澡能活血,若配合上清茶一起饮用,能让女子很快的来月事。 如果这件事的背后,是小林子推波助澜的呢?那他是去哪里弄来的红花草,又是谁告诉他这红花草的功效的呢? 谢启宁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都要凝滞住了。他头痛欲裂,可是思绪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其实很多事,都有蛛丝马迹可以去追寻,如果当年谢启宁再深究深究,说不定就能发现端倪。 他曾以为是天意,却不料想,是人谋。 “三哥啊三哥,你真是……”谢启宁苦笑了一下,喃喃嘀咕了一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谢辰,多年来的心结突然一下就解开了,眼前如明镜似的清明。 小时候,他可怜巴巴的乞求着谢辰的垂帘,站在角落处仰望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祈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长大后,他又像保留着孩童的心性一样,凡是谢辰想要的,他都要抢过来。从小到大,他渴望的无非是谢辰能看他一眼,可如今却才得知,原来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 谢启宁涌出了一口血,他抹了抹嘴角,将小木牌揣到了自己的怀里。多年来所有郁结的疙瘩都解开了,谢启宁觉得上天待他还是不薄,至少在最后让他知道了谢辰的良苦用心。 他走到了龙椅旁,从架子上取下了佩剑。大殿外,火光冲天,尖叫、哀嚎、嘶喊声汇聚在一起,谢启宁缓缓打开了大殿的大门,手中的剑泛着冰冷的寒光,他沉着的表情和皇宫内混乱的情形格格不入。 一个太监急匆匆的从他面前跑过,他的身后追着一个双目腥红的宫女,那宫女的手上拿着剪刀,剪刀上全都是血,太监的身上中了好多刀,血直往下淌。 “疯了、疯了啊——”那太监一边跑一边嚎,那宫女已经没有了神志。谢启宁举起了佩剑,在宫女冲上来的时候,对着她当胸就是一剑,宫女顿时血流如注,直直的倒下断了气,那双眼仍然保持着腥红,看着十分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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