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摆着琉璃樽的碎片,阳光一照,没有了五颜六色的光,黯淡的像是没了生气。 谢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听说小谢启宁偷偷溜出宫来找他之后,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如今看到这琉璃樽碎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不悦的推了一把小谢启宁,语气中带着怒火:“谁让你在这乱跑的?” 谢辰是行伍出身,手劲大,他这一推,小谢启宁直接被掀翻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手和胳膊上都蹭破了皮。疼痛让小谢启宁回过了神,他抬起头,正迎上了谢辰皱眉怒目的视线。 小谢启宁在心中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和谢辰第一次相见会是什么样子,他想着自己一定要穿的体体面面,举止大方得体,定要在谢辰跟前留个好印象。 他无数次的练习和谢辰打招呼时要说什么,谢辰若问起他学问要怎么答,若问起他的饮食起居要怎么答,他时常在脑海里自己练,生怕哪一点做的不好,给谢辰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谢辰第一次正眼瞧他,会是如今这个狼狈不堪的样子。 小谢启宁也不过只有十一岁,虽然闯了祸,但是被谢辰这么一推,心里的委屈也像是泛滥了一样喷涌而出,他坐在地上,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小谢启宁这一哭,顿时让谢辰手足无措,他本只是出于怒气随手推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没把握好分寸,他从没见过孩子哭,眼下站在原地,僵硬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爷,小殿下不过是个孩子,你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黎渊不悦,埋怨了谢辰一句,便赶忙去安慰小谢启宁。 黎渊对付孩子很有一套,又是给他擦眼泪,又是柔声哄着。一旁的谢辰则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做的过火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黎渊哄了许久,这才让小谢启宁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黎渊让下人们去拿医药箱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塞进了谢辰的手里,给他使了个眼色。谢辰踌躇着接过药箱,黎渊带着小林子和几个下人们先出去了,把这书房留给了他们两兄弟。 小谢启宁瘪着嘴,委屈着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流,谢辰无奈,坐到了桌子边上,打开了医药箱,示意小谢启宁过来。 小谢启宁犹犹豫豫的往前走,走两步,停一下,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谢辰拉过小谢启宁的胳膊,把金创药膏小心翼翼的抹在了伤口上,小谢启宁疼的咧嘴“嘶——”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太没有男子气概了,便咬着牙强忍着不吭气。 谢辰抹着药膏,低声道:“我——刚才下手有点重了,是我不对。” 小谢启宁抽泣了一下,小声道:“我、我打碎了三哥你的琉璃盏,我也有错……对、对不起。” 谢辰微微怔了一下,小谢启宁虽然稚气,但是却是个明事理的,受了委屈也没有蛮横不讲理,反而勇于承认错误。谢辰抬起头,视线落在了小谢启宁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 不过这一看,却让谢辰的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 “你的脸……”谢辰眉头紧锁,匪夷所思的盯着他。小谢启宁心里一惊,急忙用手挡住了脸颊,飞快后退了两步,扭过了头。 小谢启宁差点忘了,自己的脸每年被盈贵妃用融骨的药水和针线调整,早已经不是自己本来的面貌。虽然还没有长开,但是已经有了三四分隆昭皇帝的影子。在后宫,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反而都在称赞他和隆昭皇帝越来越像,可谢辰常年在宫外,见多识广,盈贵妃的手段,不一定能瞒得过他的眼。 “我……”小谢启宁惊慌失措,心里忐忑,不知道露馅了没有。 他捂脸的时候,正好露出了手腕处的标记,谢辰见状更是不敢置信,作势就要去拽他的手。 “三、三哥你一路辛苦了,我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你、你先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小谢启宁吓得落荒而逃,他不敢让谢辰看出来什么问题,因为母妃说了,若是让旁人看出他手上的印记是假的,定会亲手砍断他的手,小谢启宁知道他母妃做得出来这事,丝毫不敢懈怠。 小谢启宁几乎是逃离了王府,等他走后,黎渊便推门进来了。谢辰仍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阴影遮住了他的半边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王爷,你怎么不好好跟小殿下道个歉,还是让他跑了?”黎渊埋怨道:“小孩子都是要哄的,你板着个脸,他说不定还会跟你唱反调。你听我的没错,我的那些弟弟妹妹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对付孩子比你有经验的多——” 谢辰仍没有动,黎渊察觉到了不对劲,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匣子:“王爷,你怎么了?” “你立刻进宫,去把李太医给我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谢辰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李太医是宫里太医院的老太医,据说和盈贵妃的娘家有些渊源。黎渊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宫里找了人。谢辰和李太医在书房谈了有两个时辰,等李太医走后,谢辰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个时辰。 三天后是盈贵妃的寿宴,谢辰找了个借口,没有出席。隆昭皇帝大怒,怒骂谢辰不孝,让巡防军的人在京都城内去找他,可谢辰就是铁了心的不去,后来他只让巡防军带回了一个礼物,是用一个小木匣子装着的,里面是一把弯刀,刀刃明晃晃的,闪着寒光。 听说在寿宴上,隆昭皇帝当场把这木匣掀翻,怒而离席。盈贵妃哭哭啼啼的,哭的是梨花带雨,说谢辰怨恨她这个母亲。 原本一场喜庆的寿宴,不欢而散。 第64章 入宫 西昭尊崇儒道,以孝为先,谢辰公然和盈贵妃作对,这在朝堂上定然会引起文臣的不满。寿宴过后,朝堂上参谢辰的奏折一封接一封,隆昭皇帝的桌案都快被堆满了。 小谢启宁这些日子一直安静的待在景川宫,在谢辰的王府闯了祸之后,他便提心吊胆的,生怕谢辰看出了什么端倪。可一连几天过去了,景川宫内都没什么异样,母妃反而对他更好了,时常念叨着下半辈子只能靠他了这样的话,小谢启宁紧张的心情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从王府回来之后,小林子就经常找不到人影,小谢启宁问过几次,他总是吞吞吐吐的,说是出宫办点事。小谢启宁不疑有他,每日便安分的待在宫殿里,按照母妃的吩咐,照着父皇的字帖练字,对着镜子学习父皇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过了两三日,一天夜里,小谢启宁肚子有些饿了,想去灶房找点吃的,他顺着走廊穿过母妃的宫殿,走到一半,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小谢启宁蹑手蹑脚的朝争吵声的方向走去,很快就看到了凉亭中的两个人。 正是盈贵妃和谢辰。 谢辰很少进宫,更别提会到景川宫来了,小谢启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盈贵妃看上去很生气,涨红着脸指着谢辰大骂“白眼狼”、“不得好死”,谢辰神色平静,对于盈贵妃的咒骂,连个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个杀千刀的白眼狼,你自己忘恩负义也就罢了,竟还想把宁儿也带走?做梦!”盈贵妃扑着白-粉的面容在月光下分外惨白,显得有些骇人。 “你如今已经离开了冷宫,父皇待你也算不错,你还想怎么样?”谢辰语气冷漠。 “还想怎样?呵,你以为这就够了吗?”盈贵妃冷笑道:“这后宫佳丽三千,每年还有新进宫的秀女,我若没有依仗,如何能在这后宫生存?当年我是如何被打入冷宫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盈贵妃的过往,在宫里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盈贵妃本是最受宠的皇妃,宠冠后宫,就连皇后在她面前都得礼让三分。可后来因为生产,身子受损,短期内不能侍寝,很快隆昭皇帝便新纳了两位妃子,每日寻欢作乐,不亦乐乎。 盈贵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了冷落,心里自然是气不过,她寻了个由头,刁难了一下那两个嫔妃,在有次外出游湖的时候,弄翻了她们两人乘坐的小船。 原本这种事,在后宫是屡见不鲜,可不知是为何,这次竟然出了事故,闹出了人命。那两个妃子意外身死,皇帝大怒,下令严查,最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盈贵妃。 盈贵妃在后宫树敌太多,再加上之前因为被陛下独宠,遭人妒忌,被查出之后,无一人为其脱罪。陛下下令将她关入冷宫,连带着当时只有两岁的谢辰一起。 长大之后,谢辰才明白,当年那两个妃子的死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有那些线索,偏偏那么明显,全部都指向了盈贵妃。后宫生存,如履薄冰,他母亲从那之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歹毒阴狠,为了离开冷宫,可谓是不择手段。 “他已经为你做的够多了,如今他已经十一岁,你若还有良心,就该放他离开。” 谢辰冷语道。 “呵,你这话说的真奇怪!我让他在这宫里吃得好穿得好,陛下更是对他宠爱有加,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怎么叫没有良心了?” “可你明知道,他根本不是父皇的孩子!”谢辰的音调拔高了好几度,语气中带着怒火。 空气在这一刻几乎凝滞了,小谢启宁呆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谢辰的这句话,正好飘进了他的耳朵,小谢启宁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浑身的血液冰冻住了,整个人如入冰窖。 凉亭中安静了片刻,很快又传来了盈贵妃的声音:“谢辰,你莫非是在可怜他?呵,他原本不过是个普通民间夫妇的孩子,是我给了他皇族的身份,让他成为了皇子。这对他一个贱民而言,可是莫大的殊荣,你竟还怜悯起他了?” 谢辰冷语道:“不是每个人都愿生在皇家,他本来可以长在普通家庭,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当年你为了让他替代你腹中的死婴,杀了他双亲,灭了他全族,又将他折磨虐待近十年——母妃啊母妃,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竟能狠到这个地步。” 盈贵妃怒极,恨不得立刻给谢辰一个耳光。不过转念想了想,她反而笑了:“谢辰,宁儿不是我的骨肉,可你是。你的骨血里有我的阴狠歹毒,还有你父皇的冷血无情。你在战场上的那些所作所为我都听说了,旁人或许会吃惊,可我不会。你天生就是嗜杀之人,这是融在你骨子里的天性,你逃脱不了的。” 谢辰没有说话,可是能看得出,他的脸色很不好。 盈贵妃坐在石椅上,慢条斯理的摆弄着长长的护甲:“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放宁儿走的。他虽然不是陛下的骨肉,可是我却能让他比陛下的任何皇子都像他。” “你就不怕我告发你?” “哼!谢辰,当年你可是看着我用他换掉死婴的,若论欺君,我们母子可是在一条绳上——”盈贵妃威胁谢辰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真的要为了一个贱民,引火烧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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