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远比口头劝诫来得有用。
叶轩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着不发作:“你说的真相,便是裴宗主盗你的解药还污蔑你之事吗?你有何证据!”
“证据嘛,自然是没有的。”木枯桑道,“不如让你们的裴宗主亲自说道说道吧。”
说罢,他指尖暗光一闪,掌心顷刻出现了一个圆柱状的小瓶,木枯桑看都不看,便将瓶子往右侧一抛。
他对准的,正是百草堂宗主云向晚的方向。
“宗主小心!”
身后有人惊声叫道,抽剑便想将那来路不明的东西打飞,无奈木枯桑抛得太快了,时间根本来不及。
云向晚倒是冷静得多,直接接了那物什,放手里颠了颠。
他右手放在轮椅边上,支着下颚,冷淡的双眸往上抬了抬,总算睁了眼。
事实上,从今日亮相开始,他便一直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刚开始的战斗他没参与,就坐着轮椅靠在一旁,闭眼浅寐,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丧命,身上也是干干净净,血印子都没溅到。
他拇指摁住瓶盖,就要将其拨开,身旁那弟子急忙道:“宗主当心有诈。”
话音刚落,“啵”的一声,盖子落到了他手上。
云向晚不冷不热道:“反正也是要死的,还在乎这几天?”
那弟子哑口无言。
木枯桑笑眯眯道:“一早便听闻云宗主医术卓群,这是本座花大力气找人研制的吐真剂,劳烦宗主辨个真假。”
云向晚冷哼一声,没给他好脸色看,将那瓶子凑到鼻子下嗅了嗅。
两三秒过后,他重新盖住瓶盖,将东西重新抛回给了木枯桑。
方才那名弟子赶紧道:“宗主,如何?”
云向晚面无表情:“真货。”
叶轩拧眉望着木枯桑,心中逐渐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
木枯桑晃了晃小瓶,重新拔出瓶盖,行至裴洵跟前,抬起他的下巴,将东西灌了进去。
裴洵措不及防地挣扎了两下,剧烈咳嗽起来,趴在地上像条野狗,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他生前最是要面子,只可惜眼睛瞎了,否则要是亲眼看着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狼狈,必定是生不如死。
空气一片寂静,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裴洵,排在后头的人垫着脚,努力伸长了脖子往这儿看。
“师叔。”木枯桑解了他的禁声咒,掐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上抬,好让他对着众人,口中吐出的话却是温润有礼,“可惜你看不见,否则见到昔日的同行,应当会开心才是。”
裴洵浑身觳觫起来,从一开始,他听到叶轩与其他人的声音时便在抖,现下更是面露惊恐,瘸着腿往后退却。
“小师叔慌什么,你可是光风霁月的裴宗主。”木枯桑笑道,“来,告诉他们,十年前疫病盛行之际,你的解药,从何而来。”
裴洵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口中溢出淋淋的鲜血,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明显不正常。
“咬舌头做什么。”木枯桑掐住他的双颊用力,温声道,“师叔,你在怕什么呢。”
裴洵面目因太过痛苦而扭曲,口水连成丝状滑落:“解药……解药的方法是偷的!”
万籁俱寂。
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尽管说得混混沌沌,但结合他的表现,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方法是偷的,人也是我诬陷的,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将华九云拉下去,坐上宗主之位!”
一句话出口后,后面的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裴洵嘴巴一张一合,一口气都不喘地将当年的真相揭露了个彻底。
反正一切都已经完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早已毁于一旦,说到最后,他甚至振臂高呼,说不清是吐真剂的效用还是这些话在他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比那华九云晚入门三个月,凭什么就要屈居于他之下!”
“我比他更努力更刻苦,他呢,日日招鸟逗狗,没个正行,凭什么我次次都比不赢他?他就凭着上天赐予的天赋,压了我二十多年!他当上宗主,而我呢,只能沦为他的影子!一辈子都无法出人头地!”
“他的一切,都让我所有的努力沦为了个笑话!我就是要他死,要他永无翻身之地,要他永永远远败在我的脚下!”
“往后的十年,百年,千年,我都要他被钉在耻辱柱上!为后世所不齿!所憎恶!”
裴洵披头散发地怒吼着,破损的嗓子更为嘶哑,他剧烈地喘着气,面目狰狞,空洞的眼眶看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面色难看,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木枯桑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如无风的水面,激不起一丝波澜。
“裴宗主。”叶轩嗓音艰涩,“酿成而今的一切,你可有悔。”
“有何可悔!再来十次百次!千次万次!我仍会如此!”
空气似乎都因他的这句话而凝滞,众人静了良久,突然有人嗤笑道:“谁知道你这魔头用了什么药,反正我相信,裴宗主绝不会如此!”
这话立刻一呼百应,与其去相信一个让众人信念崩塌的事实,他们宁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这魔头作祟,自己永远都是对的。
“诸位信不信于本座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木枯桑懒声道,“信我者,不必证,不信者,证无用。”
“你这魔头还在妖言惑众!”
“快将裴宗主还来!”
“为霜寒宗死去的同胞们偿命!”
呼声愈发大,木枯桑微笑着,措不及发将银针刺入了裴洵颈侧。
这一切太快,裴洵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便倒了地。
这一举动好比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众怒难熄,先是凌冰堂的弟子怒吼一声,飞身上前,下一秒,数以百计的弟子纷纷跟从。
他们站在自以为正义的那方,与不愿相信的真相作斗争。 ----
第24章 我与罪同歌
陆天风赶到时,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他一条游龙鞭诡异莫测,速度迅疾,冷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人山人海之中,他一眼便认出了身着黑衣的木枯桑。
木枯桑此人选衣服向来偏爱浓重的色彩,或黑如墨染,或红如血泼,在人群之中格外容易辨认。
他杀红了眼,脚踏竹身,百十根银针簌簌而落,如细雨坠云,于是天地倾倒,血如水泼。
不知是谁的灵流擦出了火星,触上竹林的翠叶,一传十,十传百,顷刻便以燎原之势覆盖住了禁林。
“起火了!大家小心!”
“快用护身咒护住心脉!准备撤退!”
“绝不可如此!”叶轩素来冷静的声音随着扩音咒传到了四方,“成败在此一举,凌冰堂听令,准备八荒阵,势必将木枯桑困死阵中!”
“其余宗门先行退去竹林外,随时准备助力!”
人群如海潮般呼啦啦地退却,木枯桑三面皆为林海,唯一的通道口又被堵死,浓烟滚滚,火势冲天,周遭一切带着炽热与滚烫的杀意,欲将他拖入地狱。
八荒阵开启,天地被染出一片璀璨,如绽放的烟火,华丽,闪亮,且致命。
以叶轩为中心,八荒阵凝出一片结界,从中央逐渐扩散,如精美的牢笼,压着里头力竭也不肯退一步的雄鹰。
木枯桑的黑衣被染透,散落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垂着眸子,眨去睫毛上的几滴血,嘴角轻轻扯起,素来温润的侧脸因上头的一丝血痕而撞出一丝邪魅。
他身边是无穷无尽的火海,浓烟将他的身影遮挡得若隐若现,跳动的火苗张牙舞爪地诉说着他多年来的梦魇。
看,你是魔头,你是恶,你是邪,邪不压正。
邪不压正。
邪不压正!
滚烫舔舐着他的皮肤,灼痛将他的伪装焚烧殆尽,露出真正的内里。
血色捂住了他的双眼,浓烟将他的视线遮蔽,世界在他眼中沦为虚妄。
耳边嘈杂一片,嗡嗡不断,似乎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包含恶意地将他素来不敢去看去想的东西直白地摊开在跟前。
那个声音讥笑着,嘲弄着。
你看啊,就算你不要命地修炼,最终还是摆脱不掉你的魔族身份。
你永远都是个小丑,是个躲在阴影下,没法见光的东西,没人会站在你这边的。
你一辈子都护不了想护的人,得不到想要的。
当上魔尊又如何,成为一界之主又如何,到最后,你不还是摆脱不了你的梦魇吗?
那声音愈发尖锐,撕心裂肺地吼着。
十年过去又如何!你以为,你忘得了吗?
无人看到的地方,一滴清泪自木枯桑眼角滑落。
他胸腔里闷着笑,碾到喉间,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是啊,十年过去,他还是躲不过那场梦魇。
说不清仙门百家是误打误撞,还是知晓他身份后有意的针对,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们确实捏准了木枯桑的死穴。
木枯桑怕火。
当上魔尊以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一弱点,不让任何人发现,但天意弄人,他最终竟还是逃不过葬身火海的结局。
他怕火的灼热,怕浓烟的呛咳,更怕自己处在火海中的无能为力与涌上来的那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只因当年,他爱的人死在了火海中,他却束手无策。而后兜兜转转,寒暑更迭,两人再次相逢,便已过去了十年。
只是幸好,幸好。
这些人无非是想找个人来抒发一下自己的怒气,不是他就是陆天风。而今他死了,巫蛊山没了,他们也没理由去攻击陆天风了。
十年前的陆天风用命护了他一回,而今,自己总算能还回去了。
滚烫的火焰张牙舞爪地爬上了衣摆,皮肤传来滋滋的声响,木枯桑闭着眼睛,心口却是安宁一片。
然而下一秒,变故陡生。
不远处传来剧烈的灵流爆炸,只听刺啦一声响,八荒阵升起的结界硬生生被人扯出一个口子。
木枯桑听到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
“木枯桑!”
他双眸骤然睁开,背后猛地爬上冷汗,连身上的灼痛都减轻了些许。
陆天风墨发在身后高高扬起,眸中一片决绝之色。
木枯桑脑中一片混沌,他愣愣地望着陆天风,难以置信:“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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