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有令,撤去人魔两界分界线,从此不限魔族行动。
于是众魔陷入了狂欢。
那日人界的风似乎都粘上了浓重的血腥味,放肆的狞笑与尖锐的求饶混杂在一起,孩童高声哭叫着,满脸泪花,街道上孤零零地落着一只绣花鞋,被风卷去很远。
仙门百家措不及防,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自保,慌慌张张地为自己的宗门盖上结界,却再无余力去营救平民百姓。乌压压的流民跪在结界外面磕头,求他们给自己一条生路,最终却只能迎来自生自灭的结局。
叶轩面无表情地站在凌冰堂的最高点,垂眸看着魔族当着所有人的面,抓爆了一个孩童的脑袋,笑得肆无忌惮。
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十年前木枯桑统一魔族开创魔界后,他一心以为木枯桑是想造一个魔族的大本营,好商讨计划进攻人界,这才拼了命地夺木枯桑的命。
他以为,只要木枯桑死了,魔族群龙无首,对人族再无威胁。
但事实呢?
倘若说魔族是一群无法控制的生物,那魔界则是囚禁他们的牢笼,而木枯桑,则是牢笼上的一把锁。
只要这把锁在,魔族只能画地为牢,乖乖地待在笼子里头,绝不会重现十多年前尸横遍野的惨案。
人魔两族若是一直维持着这样平衡的关系是最好的。
但他亲手把这平衡打破了。
于是锁开了。
叶轩垂在身侧的右手拧成拳,深吸一口气,偏头不忍去看结界外的惨案。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没人再见过木枯桑,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踪无影。
人魔两界掀起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混乱,直到新任魔尊继位,这场动乱也没有结束。
新上任的魔尊叫君燃昇,无名小卒,多数魔族都不服他,但无奈他得了洛寒雪给的魔尊令牌,便是名义上的魔尊。
他花了整整一年,也仅仅只是让魔族众人不敢太过猖狂,但若是木枯桑在,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木枯桑退位的第一年,新任魔尊上位,与一女子大婚。
第二年,长久没有动静的巫蛊山突然着了火,火势铺天盖地,等天降甘霖,里头所有生命早已消逝,整座山都被烧成了平地。
第三年,仙门百家的抵御摇摇欲坠,每日都有数以百计的人被魔抽皮扒筋,也是在这一年,木枯桑总算出现了。
他于一场大战中现身,生抓梅霜门宗主宫乔荫,拿一条紫鞭缠紧了他的脖颈,占据高位,面无表情。
梅霜门为五大宗门之一,这一届的宗主宫乔荫却格外胆小怕事,被抓后差点吓晕了。
“魔尊……魔尊,我们知错了!知错了!”尽管木枯桑早已辞了魔尊之位,宫乔荫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唤他,“我们真的知错了,求您放过我们吧……”
木枯桑攥紧紫鞭一言不发,这一刻,他脑中尽是没有陆天风的三年。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日离开魔宫后,他回了陆天风在怀龙山的小屋。
这个小屋地界隐蔽,荒无人烟,因此三年来都无人发现他的踪影。
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囚于这小小一隅,几乎没有出过这里。
第一年,他在小屋后面的空地里种了好些蔬菜瓜果,又在屋前种上了一些挡阳光的树,还修缮扩张了这座小屋,往冷冻地窖里添了些新鲜的肉。
夜间,他拥着游龙鞭而眠,白天,他装作陆天风还在身边的模样,日日做他喜欢的菜式,还微笑着和他说话。
“天风,我新做了些菜,都是你喜欢的口味,你尝尝,哪里不好我去改。”
“天风,你那么怕热,我种些树苗在前面的空地上好不好,过两年等它们长大了,就能给小屋挡太阳,夏天就不会热了。”
“天风,上回说要带你买的糖糕我学会了,我亲手给你做好不好,只是这糖糕有些腻,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天风……”
他就这么一遍遍念着,叫着,唤了整整一年。
第二年,他在夜间做了个梦,梦见陆天风说他一个人很孤单。
于是他去了巫蛊山,一把火将人和山全烧了个干净。
他站在滚烫又刺目的火光前,扯起一个笑,柔声道:“天风,我先让巫蛊山下去陪你,等我杀完了该杀的,就来找你。”
第三年,他听闻五大宗门共同布下的防御结界已摇摇欲坠,知道时候到了,便赶在战争时露了面。
一旁的宫乔荫还在喋喋不休,哭哭啼啼的样子让木枯桑心中燥郁一片。
而与此同时,神界清寒宫的冰室内,沉睡三年的陆天风倏然睁眼。 ----
第27章 他于光中来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于陆天风而言却是弹指一瞬间。
他醒来时头还很疼,混乱交杂的画面呼啸着灌入他脑海,高大的冰山逐渐消融,底下闪着光的记忆碎片一层层裸露。
他跌跌撞撞地去拾碎片,于是梦魇与现实连成了串,拨开冗杂的迷雾,他终于解开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谜团。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解晚秋,木枯桑也从未喜欢过别人。
他就是解晚秋。
当年他从万蛊洞爬出后已然力竭,昏倒前只来得及贴上张□□,是华帅救了他。
他醒后,本想偷偷离去,奈何华帅实在太过热心,不但给他安排住所,还为他送药,非得要他伤好后再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边小心翼翼地不让真实面容暴露,一边夹着嗓音说话。为了让特点更明显,他甚至专门给衣服染上了檀香味。
他做得天衣无缝,但华帅偏偏是个心大的性子,总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他伤好准备离开的那日,华帅突然半夜来找他,问他愿不愿意多陪陪自己。
那时的他也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于是一陪就是两年。
直到众仙门逼入洞穴。
他孤注一掷,爆破灵脉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白光炸裂之时,他看不清一切,唇间却传来一丝柔软的触感,如周遭的火焰般滚烫炙热,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焚烧。
可他来不及回应,唤出不曾露过面的紫鞭,将人送入了传送的入口。
而后划破皮肤,为自己种下了生死蛊。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生死蛊,一旦种下,再重的伤都能愈合,但作为代价,会失去最不想忘却的记忆。
陆天风醒在了一条河流旁,腰上卷着紫鞭。
他忘记了过去两年的事,忘记了与华帅有关的一切,脸上也没了□□,只记得出逃前的画面。
刚好巫蛊山的人找到了他,要将他捉拿回山,他借着生死蛊赐予的灵力,大杀四方,一举坐上了蛊主之位。
之后的十年,他与华帅一人在人界,一人在魔界,再也没见过面。
直到十年后的某日清晨,他戴着帷帽,破开巫蛊山的结界,行至禁林,与追杀吴青的木枯桑相对而立。
生死蛊强制洗去了他最重要的记忆,但总有些片段因为印象太深而刻入了灵魂里,只能以梦魇的方式重现。
他以为他忘不掉的是那场大火,可实际上,是火中的那个人。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陆天风缓了缓,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像是处狭小的洞穴,四面都是透色的冰,冒着不明显的白气,洞穴内唯一一样东西,便是自己身下的这个冰床。
“醒了?”
身后突然传出个冷冰冰的声音,似乎比这洞穴还要冷上几分,陆天风倏然回头,看到的就是尹千煦那张臭脸。
脑中的疑问接踵而至,压得陆天风喘不过气,还未等他开口,尹千煦便道:“别客气,救你一条命而已,也就花了三年时间。”
陆天风一惊:“三年!”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嗓子又沙又哑,赶紧清清嗓子:“木枯桑呢?”
“他啊。”尹千煦冷笑一声,“死了。”
死了?
陆天风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喉间一股热气上涌,哗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子一软,险些又晕过去。
尹千煦瞳孔一缩,赶紧上前扶住陆天风身子,手指飞速在他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动作间将自身强劲的灵流灌入他体内。
陆天风喘了两口气,又重又急。
尹千煦声音发紧:“骗你的,没死。”
陆天风这才彻底缓过来。
他口腔里都是血味,放在冰床上的右手紧紧攥起,咬牙道:“你能不能别吓我。”
“……也不算吓你。”尹千煦抿唇,硬邦邦道,“现在是没死,但也快了。”
陆天风好不容易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什么意思。”
“我没告诉他你还活着,他以为你死了,就疯了。”尹千煦道,“他退了魔尊之位,抹去人魔两界的边界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天风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你给他说个我没死的消息能要了你的命吗!”
尹千煦也加重了语气:“我找得到他吗?”
“不行。”陆天风急急忙忙地下床,“我得去找他。”
尹千煦难以置信:“你把脑子睡坏了?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陆天风皱眉:“我没开玩笑!”
尹千煦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怒气:“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多虚弱吗?知道重塑的筋脉不能轻易动用灵力吗?知道木枯桑的具体行踪吗?天下之大,难不成你要一处一处找过来吗!”
尹千煦很少发怒,多数时候是一边冷笑一边阴阳怪气,因此,他一发怒,陆天风混沌的脑子便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冰室里陷入了寂静,尹千煦挡在门口,寸步不让,空气似乎都陷入了凝滞。
陆天风垂着眸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腕,轻声道:“我有这个。”
“你应该能认出来,心头血做成的红绳,我能靠这个感应他的位置。”
尹千煦沉着脸,冷冰冰道:“感应需得注灵,你现在不能用灵力。”
陆天风轻声道:“不是有你吗?”
他平静地望着尹千煦,不含任何情绪。
尹千煦垂眸看他,喉咙像被湿棉花黏住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两人就在这么一方狭小的冰室对峙着,谁都不肯退步,良久,还是尹千煦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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