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尹千煦不同,他不依着大众唤她天后,也不照着荀赤的姓叫他荀夫人,反而是固执地将她原本的姓安在“夫人”二字前头。
就好像是为了告诉她,永远会有人记得她的名与姓。
巫星一族向来神秘,族人最擅占星预事,尹千煦对这个一向很感兴趣,只可惜他天赋不济,只能学些皮毛。
曲夫人扶下帽子,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柔声道:“陛下昨日出去了,离垢有什么要紧事吗?”
“不要紧。”尹千煦淡淡道,“听闻小殿下近日对东海的琉璃石感兴趣,我带了一些。”
说罢,他长袖在桌面一挥,霎时间,五光十色又形态各异的彩石便堆了满桌。
曲夫人笑道:“阿肃小孩子心性,离垢怎么还真去了趟东海。”
尹千煦:“路过而已,顺手的事。”
“还是多谢离垢了。”曲夫人温声道,“坐吧。”
尹千煦一言不发地坐下,立刻就有小仙娥为他倒上茶,曲夫人坐在他对面,将水晶球置于两人之间。
尹千煦一看到与占星预事相关的东西就移不开眼睛:“曲夫人是在占卜?”
曲夫人一言不发,将掌心安于水晶球上方,闭眼感受良久,复又睁开。
她没有回答尹千煦的问题,反而柔声道:“离垢,说起来,你还未曾见过阿肃吧。”
荀肃是曲夫人之子,也是天帝迄今为止唯一的子嗣,从小养在玉鉴宫,不怎么见外人。而尹千煦又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一无聊就人界魔界四处逛,来玉鉴宫的日子屈指可数,自然不曾见过荀肃。
“未曾。”
“那倒是挺可惜的。”曲夫人弯起眼睛,“水晶球说,你与他的羁绊很深,无可解。”
尹千煦双眉缓缓拧起。
世间有三种关系会缠上无可解的羁绊。
第一种是互相爱到发疯的恋人,将对方放在心尖上,把对方的命视于自己之上。
第二种是千年难逢的知己,互相之间心有灵犀,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心中所想。
第三种是互相恨入骨髓的宿敌,做梦都想将对方扒皮抽筋,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总之,它们带来的感情皆极为强烈,但尹千煦自认向来以自我为中心,活了两千多年只有一个陆天风称得上朋友。
“水晶球出错了?”
“我也很惊讶。”曲夫人抚了抚水晶球,“但三次的结果都是如此。”
尹千煦:“……不可能。”
恋人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排除,知己也不怎么可能,宿敌更是天方夜谭,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这儿。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离垢,我都很高兴。”曲夫人笑道,“只要羁绊引向的不是宿敌,无论是恋人还是知己,都是阿肃赚了。”
尹千煦木着脸,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不可能是恋人。”
曲夫人失笑,挥袖将水晶球收走,掌心一翻,出现一个紫色的琉璃宝盒。
她将琉璃盒递过去,尹千煦不解:“这是?”
“拿着吧,离垢。”曲夫人轻声细语,眸中却露出了恳求。
那一瞬间,尹千煦怀疑自己看错了,他认识曲夫人近一千年,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离垢,有件事要拜托你。”曲夫人微微蹙着眉,“我知你或不信方才的占卜,对阿肃也没有多的感情,但若是可以,以后的路,能不能劳烦你助他一臂之力。”
“世人皆道他是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天帝,定能带领神界长长久久地走下去,可实则他前路被黑雾遮蔽,连我都无法看清。”
“离垢,他年岁尚小,一人难挑大梁,神界除了你我再无人可托,求你帮帮他,不用费尽全部心力,只需保证他性命无忧,离垢,我就求你这一次……”
这恍若遗言一般的话让尹千煦懵了,他喉咙一紧:“是不是星象预示了什么?”
曲夫人不置可否,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要下一场淋漓大雨:“离垢,答应我。”
尹千煦满脑混沌,迷迷糊糊地应下了,而后突然想起方才接过的琉璃盒:“这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曲夫人轻声道,“等时候到了,再打开吧。”
“时候?”尹千煦拧眉,“什么时候?”
“未来的你会明白的。”曲夫人垂下眸子,“我生于巫星族,窥见神域是我生来的本领,但有时候,我宁可不要这天赋。”
尹千煦不解:“为何?”
曲夫人苦涩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便伴了尹千煦很久很久,成了他心中一团无解的谜。
直到很多年后,他孤身一人游过四界,站在昆仑山顶占星预事的那刻,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知晓结果却无法改变,远比不知结果痛苦得多。 ----
第26章 三年相思苦
天空阴沉沉的,紫色的云雾厚颠颠地砣在上空,像是团浸了水的湿棉絮,不消几刻便要压下来。
魔宫比以往都更为安静,守卫与魔侍人人自危,小心翼翼地干着自己本分的事,一言不发。
洛寒雪站在罗刹殿外的红梅树旁,如同一座冰雕,突然,不远处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和谐。
解晚秋猛地将他拽到一边,神情紧张:“魔尊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三天了,他要是一直这么消沉下去,我们的计划……”
洛寒雪偏头咳嗽了一声,清晨的风有些发寒,他拢了拢披风,淡声道:“急什么。”
“姓洛的!”解晚秋气得双目发红,但许是怕里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很低,“当初是你让我假装解晚秋去游说魔尊攻打人界,他那么喜欢解晚秋,应该我说什么他做什么才是!凭什么那陆天风一死他就跟没了魂一样!”
“这得问你。”洛寒雪轻声道,“为何他宁可去喜欢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也不愿喜欢你。”
解晚秋勃然大怒,还没等他开口反驳,罗刹殿处结界却倏然一声巨响,如惊雷贯耳。
解晚秋身子一顿,僵硬地转身,瞳孔骤然一缩。
来人一身黑衣被血染成了红,那血已经干涸了,泼墨似的溅在身上,星星点点。
木枯桑垂着眸子,长长的鸦羽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他腰间挂着条格格不入的紫鞭,紫鞭上涌动的灵流已经消失了,黯淡不堪。
洛寒雪神色如常:“主上。”
解晚秋心口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情绪,尽管木枯桑什么都没说,但他心底莫名地就发憷,连带着冷汗往外冒。
他赶紧挂上一丝笑,学着先前的模样唤道:“枯桑。”
听到声音,木枯桑停住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居高临下地望着解晚秋,突然扯起一抹温柔的笑:“阿秋,过来。”
他嗓子干涩嘶哑,像是许久没进水了。
解晚秋被他笑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缓缓走向他,衣袖下的手微微蜷缩起来。
他走到了木枯桑跟前,木枯桑笑着将手放在他头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着,哄小孩一般温柔道:“阿秋,回答本座一个问题好不好?”
解晚秋喉咙上下滚动一番:“……好。”
木枯桑:“那阿秋告诉我,三日前,本座去巫蛊山的行踪是不是你泄的密呀?”
解晚秋心脏倏然一顿,清晰地感觉到他头上的那只手缓缓移到了后颈。
“枯桑……”解晚秋声音发抖,“我……”
“别怕,本座没怪你。”木枯桑柔声安抚,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后颈,“但阿秋得答应我,往后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动作也轻柔得不像话,解晚秋松下一口气,乖巧道:“好。”
木枯桑的笑意逐渐加大,他摁着脖子将人搂进自己怀里:“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解晚秋沉溺在温柔乡,逐渐放松了警惕,然而下一秒,只听噗嗤一声,后颈处传来一阵撕裂的声响,痛得他眼前一白,窒息感扑面而来。
解晚秋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却见脖颈处横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五指硬生生从他后颈穿过,带出一小节碾碎的阴森白骨。
他“嗬嗬”地叫了几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滑落,紧紧攥着木枯桑的衣袖。
木枯桑笑得很开心。
他说:“死人才会彻底听话。”
洛寒雪心中诧异,面上却半分不显,他上前几步,低头问道:“主上这是……”
木枯桑笑着,吐出的字又轻又快:“一个冒牌货,拿去喂狗吧。”
“还有。”他掌心一翻,手里躺着块令牌,“传本座命令,即日起,撤去人魔两界分界线,不限魔族行动。”
他说得随意,仿佛这就是件简单的小事,不值得让他费心。
但洛寒雪却陡然一惊。
多年前,人魔两族共存于一个地界,魔族生来便有魔息,食肉饮血大杀四方,世间哀鸿遍野,这才涌现了修真门派,有天赋的人族经过修炼,获得灵流,除魔卫道。
直到木枯桑凭空杀出,短短三年便统一魔族,一手划定界域开创魔界,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成了初代魔尊,这才让人族得以休养生息。
只是仙门百家仍然对魔族有偏见,即便他如此退让,他们也还是不依不饶。
而今他将分界线撤去,魔族便再无顾忌,多年的隐忍一朝爆发,必定大杀四方。
洛寒雪心口慢慢凉下来,即便这一切与他的计划相一致,他还是被脑中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
这个疯子。
竟是要……灭族。
眼前晃过一片棕色,飘远的思绪被拉回神,洛寒雪下意识接住木枯桑抛给他的东西。
他不敢轻举妄动:“主上?”
“魔尊令牌。”木枯桑道,“你想留着便留着,不想留着便随意找个人给。”
洛寒雪僵住了,嗓子发紧:“……主上这是何意。”
魔尊令牌是魔尊的象征,见牌如见人,在谁手上谁便是魔尊,魔界无人不识。
“往后不必叫我主上了。”木枯桑与他擦肩而过,声音淡得仿佛山间飘荡的游云,“这地方我也不会再来了。”
洛寒雪被这惊天大雷怔在原地,倏然回头,却只见一个背影,孑然一身,渐行渐远。
木枯桑退位的事如长了翅膀般飞遍大江南北,魔界众人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惊天大雷,洛寒雪却拿着魔尊令牌再次公布了一个消息。
3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