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地爬过去,握着剑柄。 借着剑身的光亮,他依稀瞧清了眼前场景。 似乎是靠近殿门了。 沈寐茫然地抬眼,正前方,殿门大开,满目雪光。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沈寐双眼一闭,但求生的本能又逼迫他不得不向外走去。 殿外,大雪昼夜不歇。 沈寐提着剑,跌跌撞撞地走入大雪之中。 漫天的白雪落在凌乱的龙袍上,诡异又悲怆。 沈寐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方向,不知走了多久,视线中出现一棵枯树。 沈寐再次见到卫芜僮。 在枯树下,卫芜僮躬身,用石子在刻画着什么。 “卫芜僮?”沈寐小心翼翼地唤。 得不到回应。 卫芜僮甚至没有转过身看沈寐一眼。 沈寐慌了,他想走到卫芜僮身旁,可目之所及的距离,他摔了很多次,四面八方似乎有着无形的阻力,让他离卫芜僮越来越远。 等他终于走到枯树下,卫芜僮已经不见了。 再一次,消失不见。 只剩下无尽的寒气。 白雪,枯叶,这些尽数搅在沈寐脑海之中,让沈寐完全无法思考。 浑浑噩噩之时,沈寐视线中兀的闯入几个字。 他吃力地看过去。 原是刻在枯树上的,只是白雪堆砌,掩盖了字迹。 沈寐忽然想到什么,矮下身子,单手将厚厚的白雪扒开。 那些字全然显现出来。 字迹深重,一遍又一遍。 写着: 沈寐,我永远恨你。 字迹跃于眼底时,沈寐所有的回忆被击得粉碎。 往昔记忆走马观花,那个湖畔一眼,眸中清澈的卫家小公子,最终,面色沉静地伏在沈寐肩头。 “你杀了我的兄长……那我,便杀了你所爱之人。” 临死之前,油尽灯枯之时,卫芜僮想的不是别的,他一遍遍地加深恨意,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 他对沈寐道:“我永远恨你。” “哈哈哈……”沈寐不受控地笑了起来,笑得放肆,笑得痛彻心扉。 “永远恨我……”沈寐狂笑着重复这句话,泪流满面,“如果这是你的报复……那么,卫芜僮,你做到了……” 沈寐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枯树。 将断未断的树枝,终究还是断裂,掩于白雪之下。 沈寐狂笑不停,却举起了长剑。 剑身横于帝王颈。 那些荒唐旧事,悔不当初,最终,化为一滩鲜血。 溅于枯叶白雪之上。
第二十五章 长宁仙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是卫家小公子。 卫家小公子生来恣意随性,却因一场错遇,一道圣旨,囿于深宫之中,郁郁而终。 生命的最后一刻,卫家小公子伏在皇帝肩头。 眼中白雪漫天。 寒气飘零…… “仙尊?” “仙尊?” 数道空灵而又尖锐的呼喊,使得长宁不得不从混沌中醒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兄长!” 长宁的记忆还陷在下界过往,眼前却翻天覆地,早已不是凡尘之境,取而代之的,是仙气氤氲,灵力充足的大殿。 一旁等候许久的仙侍急忙上前,取来云锦替长宁擦拭额上的冷汗。 那仙侍一脸的担忧,“仙尊,您可算醒了,承秦还以为仙尊神魂过永川,被那永川水灼伤了,需要修养一段时日呢。” 说着,承秦否认般摇了摇头,“瞧我这话说的,仙尊灵力深厚,即便下凡历劫,成了凡尘中人,但那区区永川水,应当也伤不到仙尊,是承秦说错了,仙尊莫怪。” 承秦?永川? 长宁还维持着醒来之前紧绷的状态,如今听着承秦的话,思绪朦胧往复,他按了按眉心,在凡尘与仙界记忆交错之间,终于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本是仙界的长宁仙尊。 到了仙尊的位置,修为过甚,按天道法则,每三千年便该下界历劫一次,稳固道心。 那所谓的梦,梦里的卫家小公子,卫芜僮,便是长宁下界历劫之景。 一旦历劫成功,长宁神魂过忘川,洗去凡尘浊气,便可以回归尊位。 只是…… 长宁抬手撑着额间,他的记忆又回到凡尘之时,那座昏暗的寝殿里。 卫和书,卫家,还有沈寐。 想到沈寐……长宁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不过是一个下界的皇帝,竟敢…… “仙尊?您在想什么?”承秦见自家仙尊神情不对,连忙出声提醒。 承秦跟在长宁身边足有一千年了,在他的印象中,长宁仙尊素来情爱浅薄,思绪恬淡,世人心中所想之谪仙,大抵便是长宁仙尊这样的。 承秦还从未见过长宁如此……算得上是愤恨的模样。 莫非是还记得凡尘之事? 承秦托着腮想了想,不应该啊,长宁仙尊的神魂已过永川,那永川水涤荡记忆,不该记得凡尘过往才是,“难不成是仙尊您……” “动了凡心”四个字还未说完,长宁回过神来。 长宁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骤然升腾的情绪,淡淡地道:“没有。” 一个下界的皇帝罢了,并不值得长宁惦念。 沈寐这个名字,连被长宁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长宁随即起身,凝神感受了一下.体内灵力,抬手一唤,云服加身,长袍曳地。 仙气蒸蒸之时,长宁身形一晃,移形出了大殿。 按仙界规则,仙尊历劫归来,当前往云清宫,仙帝的居所复命。 长宁初初归位,脑海中历劫的记忆犹在,对仙界之事有些模糊,因而不曾使用术法,自出了大殿后,脚步便慢了下来。 一路上,遇到许多仙兵,纷纷行礼,“仙尊。” 昔日在下界,身为卫芜僮之时,他被困于深宫,纵然是见过他人恭敬的神色,可那都是碍于下界皇帝,那些人畏惧罢了。 如今,这些仙兵面上的尊敬全然不似作伪,只是因为,他是长宁仙尊。 思及此,长宁心中复杂的情绪总算消褪了许多。 长宁一一扫过那些仙兵,微微颔首。 耳畔传来仙兵们诧异的声音。 “都道长宁仙尊性子恬淡,原是如此平易近人的吗?” “那是自然,长宁仙尊虽居于尊位,但从不以尊位压人,仙尊历劫之前还曾于云清宫之下,传道会之上温声细语,循循善诱,那才叫平易近人呢!” “是不是百年前那场传道会?我那时听过片刻,令我醍醐灌顶,实在是受益匪浅!长宁仙尊不愧是大道第一人!” 仙兵们或崇敬或夸赞的话语此起彼伏。 即便是离得远了,以长宁的灵力,依旧听得分明。 长宁唇角淡淡地勾了勾,片刻后又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看来自己当真是被凡尘记忆困扰了,这些赞扬之言自己听了数千年,从前淡然,如今,也应淡然才是。 思绪间,眼前路障变幻,云雾层层重叠,转眼,一个偌大的宫殿出现在天际顶端。 一眼望不到尽头。 悠然清脆的钟声响起,在半空中荡开涟漪。 “是长宁在此吗?”虚空中传来一道温和又不失庄重的声音。 长宁抬眼望了望那座宫殿,云雾缭绕间显出牌匾:云清宫。 长宁定了定神,道:“是我。仙帝,可允一见?” 话音未落,长宁听得一声轻笑。 宫殿由远及近,瞬息之间,长宁被术法带至云清宫中。 只见那宫中宽阔无比,主位往下,云阶数级,沿路的仙兵盔甲加身,手持擎天戟,分列两行。 “长宁。”仙帝述钦一身华服,自主位上起身,道:“你回来了。” 长宁稍稍躬身行礼,“长宁历劫归来,复命有迟,劳仙帝记挂。” “不要紧。”述钦施展术法轻移,下一瞬便到了长宁眼前。 他轻托着长宁行礼的手,缓缓触碰到腕间,轻握着,将人往主位的方向带。 长宁神情一顿。 不知为何,莫名的,长宁竟觉着述钦身上有种亲切感。 这亲切感来得怪异,并非君与臣,也并非好友,似是……相处了许久的亲人。 长宁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这数千年来与述钦见面的场景,算不上频繁,但约莫是融洽的。 从前,述钦好似也会这样待他。 用凡尘的话说,便是仙帝爱民如子。 大抵……长宁偏开视线,只是错觉吧。 述钦拉着长宁在主位之下的长椅坐下,又唤仙侍端来两杯清茶,道:“长宁此次凡尘一遭,可有何感悟?” 长宁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指尖紧扣着茶杯边缘,灵力波动,神色却淡淡,道:“从前次次历劫,仙帝都会这般问我,我的回答,与从前一样。” “永川洗去凡尘浊气,我并无记忆,自然……也没有感悟。” “是么?”述钦不着痕迹地驱散身前属于长宁的灵力,一张清秀的脸缓缓笑了起来,“倒是本帝多此一问了。” “不过……”述钦执起茶杯,饮了一口,视线一偏,道:“本帝近日听司命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想与长宁言说。长宁可知,下界如今的皇帝是何人?” 长宁指尖一滞。 杯中的茶晃了晃。 述钦不错眼地瞧着长宁,将长宁的反应尽收眼底,又道:“是本帝疏忽了,长宁既然不记得凡尘事,自然对下界之事不甚清晰。” “这样吧,本帝便与长宁仔细讲讲。” “说是,这下界的皇帝唤作沈寐。沈寐手段残忍,夺嫡弑兄,身负诸多血债,按命簿所写,他本该于皓历四十年,神志萎靡,病重而死。奇怪的是,在长宁你归位之时,他便疯了,还……” “仙帝。”长宁难得冷声,道:“下界之事,我并不想听。” 述钦将茶杯放下,指尖停在杯沿,忽然轻笑一声,“长宁,凡尘一遭,你似乎变了许多。” 长宁缓缓起身,以术法整了整衣着,没有回话,顿了一会,才道:“若仙帝无事,今日复命便到此为止,长宁告退。” 将将转身离开之时,述钦叫住了长宁。 “本帝有一问,长宁,可能解惑?” 长宁正准备施术,闻言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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