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齐云桑手上被蹭破了一大块皮,他趾高气扬,哈哈大笑道:“活该,你是疯子的孩子,你也是个疯子。” 丫鬟小厮并未阻拦,只在一旁笑嘻嘻的。 他们均穿着丧服,却幸福得像金榜题名当日的洞房花烛,人生喜事全都涌现在这一刻。 齐云桑目光落在齐云星的脸上,道:“我是父亲的儿子,你却说我是疯子的孩子,你的意思是骂父亲是疯子了?” 齐云星怔楞一会儿,没料到祁丹椹跟他玩起了文字游戏。 他争辩不过,便不管不顾怒气冲冲道:“父亲不是疯子,你娘才是疯子,所以她活该死了,你跟你娘一样,一个是贱人,一个是贱种,你们是罪人之后,你们都该去死……” 齐云桑没理他,站起来,拍拍衣衫上的灰,往前走。 恼怒自己被无视、气愤这段时日一直被他欺负的哥哥敢这么对他。 他追上去从身后一推,故意将他往水中推去…… 哗啦—— 七岁孩童落水了。 他扑通扑通挣扎着! 冰冷蚀骨的湖水瞬间将他包围,如同洪水猛兽般拖着他往下。 他刚喊出“救命”,嘴里就呛咳了几口冰冷的湖水,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 齐云星站在岸上,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推了兄长下水而愧疚,反而满脸是报复的畅快。 他捡起岸上的石头砸向水里:“疯子的儿子,贱种,去死吧,我娘说,你娘就该死……” 他的丫鬟小厮站在一旁有恃无恐,完全不去营救。 齐云桑慢慢朝着水底坠去,湖底深绿色水草缠住他的脚,将他往下拽去。 他挣扎着,呼喊着…… 无人来救他。 只有岸上的孩子畅快的往湖里扔石头。 挣扎间,他不知是推到、还是踹到哪处湖石。 巨大的作为湖景观而用的湖石砸向他的左腿,连带着将他压在水底…… 血一股股往外冒,他想要用力挥动着手,再挣扎一下,但他没力气了…… 等再次醒来,他被他父亲呵斥怒骂一顿,之后就被送往京郊的庄子上,交给三两老妇人看管。 他们说他恶毒疯癫,遗传了他母亲那样的疯病,想把自己弟弟推下水,结果自食恶果。 他们说他忤逆不孝,骂自己父亲是疯子,为此,他孝顺的弟弟才同他起了龃龉…… 他们说他的神童之名都是靠他外祖父帮他扬名得来的,他写的诗句都是抄的…… 在这些人的眼中,他一无是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是罪人之后,因为他的父亲不闻不问,因为姨娘(在一个月后成为他继母)的刁难…… 他在京郊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那时,他唯一能吃饱的,吃得最好吃的东西,却是另一个孩子拿给他的糕点。 有一次,他将未吃完的糕点埋在树下,被蚂蚁给偷光了。 他伤心了很久。 后来,那个孩子再拿糕点给他吃,他会全部吃完。 那个孩子以为他喜欢,就拿来更多。 好几次,他差点撑死了。 撑的受不了,只能挖着喉咙吐出来。 可到下次,下下次,他还是如此。 他能怎么办? 他连一个藏糕点的地方都没有。 他本身就是个爱吃糕点的孩子,可是从那以后,他再吃糕点类的东西,就会一直吐一直吐。 “大人,大人,少卿大人。” 安昌侯府小厮喊了三四声。 祁丹椹回过神来,道:“何事?” 他再次看向湖边走廊,仿佛又看到朦胧烟雾中,一个穿着孝衣的孩子走来。 他朝着他走来…… 走到近前。 走到身边。 小厮道:“祁大人怎么突然停下了?” 祁丹椹莞尔一笑,“这片湖太美了,美的惊心动魄,不由得多欣赏了一会儿。” 小厮听完,不由自主看向湖泊。 他每天都要在这湖边路过十几次,他早就看厌了。 因此,他摸不着头脑。 这湖虽然不错,但很多大人的府邸湖景观设计都类似,他见过的就有七八个。 并没什么独特之处。 他想,大概这些读书人就爱山山水水。 他问道:“那您要再看一会儿吗?” 祁丹椹淡淡道:“不用了,走吧。” 他再次望向湖岸长道,那里什么也没有。 枯藤老树变成茂盛繁花,寒冷刺骨云雾弥漫的清晨湖畔,变成碧波荡漾落英如荼的人间美景。 鸟雀掠过湖边,激起点点涟漪…… 丫鬟仆人穿梭在庭院花园之间,勋爵高官公子王孙络绎往来,名门妇孺千金名媛嬉笑风声。 好一副繁荣景象。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坐落在湖泊尽头的落梅园。 园中梅花早就谢了,安昌侯府运来上千盆开得繁茂的珍稀花草,几乎将整个落梅园摆满了。 远远望去,满园芬芳,争奇斗艳。 进入园林,有一条长长的宽敞游廊。 游廊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法大作,不少附庸风雅的公子站在游廊上,欣赏那一幅幅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墨笔,亦有此类爱好者仔细端详品鉴…… 微风轻漾,墨香混着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祁丹椹走入落梅园,就被一群世家公子看到了。 其中一人满面笑意,如同见到知己好友般同祁丹椹行了一礼,道:“祁少卿,哎呀,可不能把祁少卿给放跑了,少卿大人可是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也是龚州赈灾的大功臣,想必书法自是极好的。” 游廊周围几个年轻公子立刻露出好奇之色,围拢过来。 这些人都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有一些本就出自书香门第,同在京都,自然对这位有着传奇色彩的年轻少卿十分好奇。 招呼祁丹椹的那个,是齐云星的同窗。 因他的招呼,将周围好奇的世家子弟全都吸引过来。 齐云星春风满面冲着祁丹椹行了一礼,微笑道:“家父醉心于书法,酷爱收集各类临池墨迹,在下不才,没得半分家父的真传,为了哄父亲高兴,才想出这个法子收集各位大师的名作。还望祁少卿不吝赐宝,留一副书字。” 周围立刻有人道:“齐五郎若是无才,京都那么多儿郎算什么,你别妄自菲薄。” “是啊,是啊,齐五郎的字传承其父,虎父无犬子,安昌侯的字乃大琅一绝,身为他的儿子,五郎你也不遑多让。” 齐云星目光炯炯看着祁丹椹,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他的同窗开始磨墨。 他将紫毫笔递给祁丹椹,道:“祁大人,请吧,平王与肃王,几位尚书,国公侯爷都留下了他们的墨宝,大人就不要吝惜这点墨水,让我等还未入仕的学子好好瞻仰少年探花郎当朝新贵的风采。” 祁丹椹不由得心中好笑。 看来有句老话说得没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只有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娘,才教出这样没脑子的东西。 齐云星将他高高架起,宣扬他最年轻探花郎的名头与他在朝堂的功绩,只是为了捧杀他。 在大琅王朝,很多地方科考会将书写不好的考卷直接剔除。 文人圈的附庸风雅就是琴棋书画,十分讲究字如其人,字由心生。 之后,齐云星又借权贵与宗室给他施压,让他不得不留下几个字。 连一等王侯、高官显贵都入乡随俗,留下几张墨宝,他这个毛头小子怎敢拿乔呢? 祁丹椹自己清楚。 他的字,虽说清晰可辨,参考科考没问题,但到底上不得台面。 以往只有与他有公务上往来的官吏,知道他的字不好,但不妨碍公务,也无伤大雅。 如今满朝勋贵尽集于此,更有不少妇孺千金、雅士学子…… 只要他拿起这根笔,写下几行字,前有安昌侯与诸位风流雅士做参照,后有爱惜书法的新起之秀的对比,他这字,会被衬托得人神共愤的丑。 这个世界上没有丑人,对比多了,也就有了丑人。 字也是如此。 尤其对比的是整个王朝能流芳百世的字。 就好比将两个极致的东西放在一起,丑的会衬托出美的更美,美的会衬托出丑的更丑。 祁丹椹算是看出来了。 这满院子花里胡哨的字画,是齐云星为他做的局。 他记恨去昔重阳夜,他在大街上道出他母亲卑贱的出生,道出她与安昌侯珠胎暗结。 他恼怒祁丹椹在朝堂上指控他母亲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害他没有被封为安昌侯世子。 辱他母,坏他前程。 确实值得记恨。 可他使不出别的手段,只能搞些小小的鬼魅伎俩来膈应他。 他要他成为往后一个月京都的笑柄。 他要破坏掉他在众多读书人心中少年惊才绝艳的形象。 他要让众人都知道这位少卿是多上不得台面…… 他温和有礼看着他,与重阳夜那个盛气凌人的侯门公子判若两人。 可他眸子里满是挑衅、得意,仿佛他已经看到祁丹椹被满园勋爵耻笑,指指点点…… 祁丹椹心里发笑。 安昌侯好歹也是年纪轻轻撑起没落的侯府,将昔日门可罗雀的侯府,变成如今满园勋爵遍地的一等权贵。他怎么就教出这么个废物儿子? 他起于微末,从一个佃农的儿子,走到如今满朝不敢忽视的朝廷功臣。 他会怕那三两句闲言碎语? 他会怕人戳他脊梁骨? 若他在乎,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若他怕,他就不会立于庙堂之上,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个没日没夜干活还吃不饱的佃农。 仿佛怕他拒绝,齐云星再次将笔递到他跟前,道:“祁少卿的墨笔可是千金难求,如今市面上连你的半幅字都寻不见,还望祁少卿多写点字,让我好好瞻仰。祁少卿,您可得应下我这个不情之请啊?” 人群有人小声嘀咕,“写个字又没什么,四皇子、六皇子都留下了他们的墨笔,就连文国公、韩国公,几个不善舞文弄墨的将军不也入乡随俗吗?怎么就他还要三催四请?” “是啊,他那字又不值钱?安昌侯府能看上他的字,是给他脸了,还扭扭捏捏,真当自己啥啥是个宝?” 人群里不少官吏知晓祁丹椹与齐云星的恩怨,也知道齐云星是在故意刁难祁丹椹。 但他们不会扫了主人家的兴,只当一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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