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尽头,就是菩提正殿的露台,偌大的露台上几乎满是虔诚的信徒。 露台四周,以及露台的中央,布置了数十个香台,虔诚的信徒跪在黄褐色蒲团上,冲着设在露台上的佛像一拜再拜。 拜完佛之后,他们往香火箱捐钱两或银票,接着就往摆放着大佛的正殿走去,跪在正殿外的广场上听法师讲经…… 祁丹椹买了一炷香,随便在露台上找了一尊神像,拜了三拜,将香插|进。 拜完佛后,他走到正殿广场上,站在一处菩提树下,静静听着得道高僧讲经。 两刻钟后,讲经声停,法会举行完毕。 今日是浴佛节前一日。 会有虔诚的信徒放生赐福的环节。 既,信徒在放生池里放生任何活物,华恩寺的高僧为信徒赐福,解挂。 祁丹椹也去凑了个热闹。 他并没有带任何活物,于是在信徒们都去放生池边虔诚的放生被困的鱼儿、乌龟时,他独自走到放生池边念经的僧人旁边,道:“大师,在下心中迷茫,想请大师指点一二。” 僧人一袭明黄色袈裟,菩提佛珠在手指尖缓慢推动。 能有如此装束的,在寺庙里地位不低。 他正是华恩寺得道高僧普陀殿掌院的首席大弟子,尊称慧净法师。 他师傅经常入宫为嘉和帝讲经,而他因为明朗的外形、深沉的声音、看破红尘通透忧郁的眼眸,颇受京都贵妇们的喜欢。时常出入各府邸为勋爵贵妇们讲经,传授佛法。 慧净停止念经,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请问施主缘何?” 祁丹椹儒雅回礼道:“听闻在放生池里放生,就能积一笔功德。在下想放生一个人,不知这功德能不能积?” 他这说法无异于想在放生池里淹死一个人。 慧净听完,神色泰然,仿佛俯瞰世间苦难的佛,带着平等爱护理解每个人的佛性圣光,用普度众生的口吻道:“施主,若那人不会游泳,必死无疑。若是那人与施主有仇,贫僧只能劝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那人与施主无仇,贫僧只能劝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祁丹椹从栏杆处往下看去,指了指放生池边一位瘦弱貌美的妇人,道:“我想放生她。” 慧净身体陡然僵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施主认识她?” 祁丹椹摇摇头:“不认识。” 慧净哑然道:“那为何?” 祁丹椹目光平淡落在池畔那道身影上,道:“因为她活得太苦了,丈夫嗜酒,又是个失意书生,屡考不中,却偏偏不甘心,每逢不如意之事就打她。公公婆婆嫌她八字太轻,没有旺夫相,对她百般虐待。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什么都不学,就学他老子,根本不把她当亲娘看。生活唯一的支撑就是她的女儿,可惜妙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却要被酒鬼丈夫送给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 此时此刻,祁丹椹更像是平等爱护理解每个人的佛,用普度众生的口吻道:“这样的人生,生不如死。” 随着祁丹椹每说一句,慧净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祁丹椹温和笑道:“大师,您怎么了?您看,这件事,您能否帮在下指点迷津。” 慧净一语道破:“恐怕贫僧不能为公子指点迷津,烦请公子为贫僧指点迷津。” 祁丹椹眸光露出笑意:“哦?” 慧净:“公子为何而来?” 在他还是寺庙里的一个小沙弥时,他就遇到过那个女人。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 他本不是华恩寺的僧侣。 他是北方边城一处古刹的小沙弥。 时缝灾荒,他跟着师兄弟们一路逃难去幽州,一路上,师兄弟们都饿死了,他到幽州城时,也似乎走到生命的尽头。 在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佛降临在眼前。 接着,佛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递给他一个馒头,之后就离去了。 辗转经年,他到了华恩寺,一位得道高僧看他有悟性,便收他为徒。 冥冥中,仿佛有佛的指引,他又看到了她。 她跪在佛前祷告。 他站在佛旁诵经。 他看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苍老,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 他曾暗中帮过她两次,换来的却是她丈夫对她更恶毒的打骂。 他在想,这是不是佛祖对他六根不净、无法斩断凡尘的惩罚。 但他与她的事情,恐怕连她都不知道,连他最亲近的师傅、师兄都没察觉。 眼前这位公子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想必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有用意。 祁丹椹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恰逢佛诞,佛祖应该恩赐光明予人间。对她……” 指了指那道沧桑的背影:“也应该对其他苦命人。” 在慧净不解的眼神中,他微笑:“四月初九,也就是后天,在下想做一件事,需要大师的佛法相助。” 慧净当即明白过来。 四月初九是安昌侯的生辰,请了华恩寺的高僧去祈福,也请了满京都的勋贵王子皇孙。 他与他师兄弟都在被邀请之列。 这位公子把日子选在四月初九,难道是针对安昌侯? 华恩寺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就是从不牵涉进朝堂皇族之事。 他连忙道:“公子,贫僧乃出家之人,不该沾染俗物。” 祁丹椹抬抬下巴,指着那妇人方向:“那她呢?” 慧净身体一僵。 祁丹椹微笑:“大师,世界上哪儿来的狗屁神佛,不过是一堆金子糊起来的烂泥巴罢了,您拜了半辈子,他何曾赐福与您?她信了半生的佛,为何深陷泥潭,不得脱身?佛不渡你想渡之人,你可自渡。” 慧净面容动摇,仿佛一粒无尘埃的明珠沾染凡尘,而祁丹椹就是那个引佛堕魔的毒蛇。 祁丹椹言语间无甚温度道:“佛渡我,我渡佛。我可以让她摆脱她那废物老公、恶毒公婆、不孝儿子,带着女儿远离是非之地,过平静富足、她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也可以选择一个活物放生……所以,大师,我有心向善,我佛,愿意渡我吗?” 慧净脸色僵住。 他没得选择。 良久,才道:“我佛,愿意渡众生。” 他答应了。 祁丹椹笑道:“相信大师佛法高深,定能达成在下夙愿,在下也愿大师渡尽想渡之人。”
第32章 四月初九。 安昌侯府。 春光明媚,暖阳高照,喜鹊仿佛通了人性,立在安昌侯府百年红木的廊檐上啾啾啾叫个不停。 安昌侯府位于高官侯爵扎堆的京华大街太和巷,含着琉璃玉球两米多高的石狮子显示主人身份的尊贵,宽敞门前停满了世家勋贵、高官宗室的马车。 那些马车或素淡典雅、或昂贵精致、或华美大气…… 无一例外的,都显示他们主人高贵的身份。 京都的达官贵胄来了泰半,间或来三两清贫名士。 安昌侯不愧是一品王侯,府邸的雕花游廊、水台亭榭,都极尽大琅朝园林建筑的最高水平。整个花岩石凿刻出来的假山,整片珍稀花草堆簇而成的花园…… 每一砖,每一瓦,每一粒石子路的鹅澜石,都精美的像个艺术品。 丫鬟小厮忙碌地穿梭在偌大的豪华典雅府邸中,行动干净利落,礼数周到齐全。 他们虽是下人,衣衫却是纯棉纱的,小财主家的公子也不过如此。 祁丹椹到的有点早,离开宴还有三刻钟的时间。 安昌侯府的小厮引着他先到宾客聚集的落梅园,落梅园如其名,园中遍植各个品种的梅花树,无论多么金贵高雅的品种,都能在落梅园里找到。 一到冬季,整个园子美到极致。 落梅园外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湖泊。 湖泊两岸栽满了红花树,此时春暖花开,满树繁花开得如火如荼,如同燃烧的火焰,如同泼洒的鲜血…… 两岸繁花倒映在碧水湖泊中,犹如碧海青天被落日晚霞包围,美轮美奂,宛若仙境。 走在湖边,祁丹椹左腿不由得抽痛一下,腿上那道半月形的伤疤,仿佛能感受到湖底寒水彻骨的冰冷。 那股寒意从骨髓蹿出来,伴随着抽痛,袭上他的四肢百骸。 他仿佛看到飘满红色花瓣的碧波湖里,有个孩子在挣扎…… 血一股股从他那被湖石砸断的左腿流出,殷红殷红的血渗透进寒冷碧色的湖水中,颜色斑驳陆离,比这碧波红花还鲜艳美丽…… 祁丹椹无法救他,只得将落在湖中的目光转移到岸上。 可是落在他眼里的不是暖洋洋的春日,而是雾气弥漫的冬天。 湖岸上有个孤零零的小小的身影穿过云雾,PaoPao朝他走来。 冥冥中,湖边繁花谢了,因天寒地冻,美丽的湖泊飘着一层雾气。 寒鸦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荡开。 那个小男孩走着,眼角泪痕未消。 他穿着纯白色衣衫,待到走近了,才看到他穿着一身孝衣。 两个路过的丫鬟看了他一眼,快速走开了。 等走得远了,她们才感叹道:“听说夫人死得可惨了,疯疯癫癫的摔破药碗,用碎瓷片扎破自己的喉咙,半天没咽气,鲜血流了一地,听说云桑少爷在当场,目睹了所有的过程……” “是吗?那真是太可怜了。哎,要不说人还是看命啊,夫人可是京都第一才女,当年苏国公满门荣耀,就这一个女儿,她出嫁时,嫁妆都塞满了京华大街呢,比公主出嫁都气派。废太子没谋反前,京都哪个儿郎配得上她?她写的诗篇千金难求,谁能想到苏国公犯了事儿被腰斩?而她落得个疯癫而死的下场呢?还死得那般痛苦……” “就是可怜云桑少爷了,年纪那么小,看着亲娘在自己面前咽气。还要被宋姨娘视为眼中钉,处处刁难,他可是京都的神童,我前段时间给他的院子送了点东西,我看到他写的诗句了,可惜我不认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但那个字是真的好看,跟我们侯爷不相上下,他才七岁……这以后可怎么过呢?” “别说了,云星公子来了,小心让宋姨娘知道,你我都得挨罚。” 湖边长廊上,走过来同样穿着白色孝衣,却笑眼弯弯、春风满面的孩童。 他笑容比夏季的阳光还灿烂,同丫鬟小厮嬉笑玩闹走过湖边。 不一会儿,他就跑到那位被称作云桑少爷的孩童身边。 经过他时,他故意推了他一把,将齐云桑推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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