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锋爵望着顶上,撅着嘴,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一如既往点头认同了父亲。 儿子每一次的认同都会让裴绩心里得意,他得瑟地笑,“你学着点。” 裴锋爵配合地点点头。 夫妻二人正想问儿子,这件事情解决了之后还见他有些隐藏的心事重重,那么他到底在愁什么,裴锋爵便已经不自觉中自行开口岔开他们的心思:“怕不怕爷爷这边出问题,毕竟他那会激动是因为我跟他说奶奶在青楼,如果他知道奶奶还真的在青楼,而且是老鸨,会不会也要激动,上次气我胡说八道不敬长辈,这次气的是奶奶的过往?” 裴绩沉声:“你奶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往吗?” 裴锋爵噤声。 “虽然我今天过去,没有跟我娘聊太多她这些年的事情,但是我可以确定她绝对没有跟其他人结伴生子,如果说我这里只是盲目的信任,那你娘这边也已经去亲自问过了,所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你爷爷真拿身份说事,那他就算了。” 裴锋爵斜眼偷偷看了眼父亲。自小到大,父亲都是笑呵呵的形象,尽管他明白父亲的锋芒藏在里子,面子上永远是个轻松欢快的人,这可是第一次见他没了笑脸,锋芒尽显,要知道父亲以前就算正式开战,也带着张时而憨实,时而奸诈,却让人怎么看都生不起厌的笑脸。裴锋爵不由得暗自感慨一番,父亲太敬爱奶奶了。裴小少爷尚且不知,在刚回家那天,他的父亲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甚至很是肃穆,就那样,与自己的父亲,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回到裴府,那便是又一场战,又是为了同一个人。 老元帅已经无暇去指责孙子骗得他老人家好辛苦,因为他老人家现在面对自己儿子,已经十分艰辛狼狈。 裴绩一进门就先发制人,还没有等老爷子质问裴锋爵为什么做事那么鲁莽,他便已经自己招认:“爹,您孙子我给您带回来了,顺带给您捋一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裴鼎一脸茫然。 裴绩在儿子、妻子、老父亲的三道意味不同的目光里神态自若,他端坐在凳子上,一板一眼把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所以锋爵是我刚刚从县太爷府里领回来的。”最后他以一句问过了却没有得到回答的话结尾:“您对我那现在住在青楼里当老鸨的娘,是什么样的感情?” 心软而纯良的秦淑珍觉得丈夫过分了……正想走过去给家公拍拍背倒杯茶,就看见公公站了起来。 花甲老人的身躯扛下了岁月流逝的势,没有让岁月把他高大的身躯越压越小,裴鼎站在堂中大位之上,视线在在场几个家人身上流转,自然是看孙子儿子更多,而看儿子,自然看得最久,久久他问了一句:“你娘还是三十三年前那样子吗?”饱含沧桑。 说话做事快准狠的裴绩眼中有晶莹闪烁,他回答父亲:“连您老都不是从前那个帅气的大元帅了,女人比男人不扛老,我母亲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裴鼎望向院门口,喃喃:“这样啊……” “但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因为她还是她。” 沧桑的声音又是低声喃喃:“这样啊……这样好,这样很好……” 老人家一步一步走出厅堂,本来在孙子眼里一直是虎虎生威的爷爷,这个时候却一步一个看不见的脚印,似乎走得沉重,裴锋爵第一次觉得爷爷的伟岸身形好像要开始垮了,已经隐约有了佝偻的形态。 “爹,爷爷他……是去干什么?” 裴绩挠挠耳朵,“我也猜不准。该说的我都说了,可老人家的心思,我还这么年轻,猜不准啊。” “如果他是现在去找奶奶呢?如果没有直接因为奶奶的身份发怒,那应该就是接受了吧?” 裴绩走去刚才裴鼎坐等位置上,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应该不会吧,如果真去了,那我们就得跟上去。”他说完举杯干了茶水,放下茶杯站起来就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字:“走!” 裴锋爵轻扶着母亲一起跟着父亲身后,寻着爷爷的方向走去,却是远远看着爷爷跟老管家在说事情,等他们赶上去,老管家已经快步离开。 “爹,你让管家去干什么了?”裴绩发出疑问。 裴鼎转身,扫视了众人,说了一句话,“我让他去帮我置办几套新衣服,见你娘。” 拿着高俸禄的老元帅,终于有一回自己提出要置办新衣裳了。 裴锋爵提高音量主动请缨,“爷爷,我去帮你挑!”也不等自家祖父回应,他就已经迈开长腿追了老管家去。 别院,小园,一摊浅浅池,几杆无叶树,肃影携清风,萧条了无际。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饶是冬天还未到,这清浅之秋便已让人思暖春,裴锋爵早就不见踪影,园子里夫妻二人陪着老爷子慢慢走回庭院中,黄昏渐浓成夜,香春居这会应该差不多要迎客了……失了结发妻三十余年的老头,生平第一次让儿子儿媳在旁搀扶,三人的周遭,草是枯的,花不在秋季开,一切顺当——竟似春随身。 裴锋爵跟老管家一起出门,老管家念叨着:“小少爷啊,这么晚了,老爷突然让我去裁缝铺,恐怕是找不到衣服了,老爷很少置办这些,所以我跟裁缝铺是没有预订的,就怕没有过门也赶不及做出新衣裳啊。老爷怎么突然这么着急呢?” 裴锋爵一路上都跟老管家一起在低头走路,仿佛思考着什么,没有搭理老管家的话,直到把特大的一座元帅府走完,走到大街上,裴锋爵才给出宝贵意见:“您要去的裁缝铺关不关门我不知道,但是我常去那边的西装裁缝店,他们是开到很晚的。我们这样,您去找您的,尽量可以定就定,我去找我的,您把爷爷的尺寸告诉我,我先定两套,如果您那边没有,那也就只能让爷爷试试我的穿衣风格了。” 老管家震惊的神色维持了半天,直到裴锋爵说完话,“小少爷……老爷哪能穿你的这种衣服呢……” 裴锋爵笑了笑,“如果他不要我再把衣服送人,备着总归是好的。爷爷被我爹数落了一通,我爹一旦不顾及人,说起话来跟个炮仗一样炸人,爷爷被他说是榆木脑袋,说错了三十多年还想继续错下去,说他们二老加起来也就是期颐百岁还比他们俩小。” 老管家目瞪口呆,他一直很喜欢少爷,少爷自幼便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伶牙利嘴的人都会让人喜欢,可他不知道少爷的伶牙利嘴伤起人来,那也是不浅的口子咯。 讲话的人苦笑,“他直接就说我爷爷再不知错就改,这辈子都结束了。所以当我爹真的说服了爷爷,爷爷自然就是格外把我爹的吓唬放在心上了。我们姑且先找着做,如果今天赶不出来,那我爹也会劝劝爷爷的,就辛苦老管家为爷爷尽力一次就行了。” 其实在回家马车里,裴绩与裴锋爵说了一些话,说到奶奶夸了裴锋爵人高人好看,打扮得英气,所以裴锋爵才会想到让爷爷也试试穿上西装革履。 两人分头行事。 老管家路上还在自言自语,想当初他还认定了老夫人回不了元帅府。不由得摇头苦笑,心里惦记着元帅刚才走过来找他时的急促脚步,和小少爷说的话,老管家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裴小少爷也在自言自语,奶奶回来了,那香春居怎么办?自从知道奶奶被父亲成功说服之后,裴锋爵心里便一直留着一点小小的位置,给这个关注点很奇怪的问题。 “玺秀是她养大的,玺秀留在香春居是因为奶奶,可如果奶奶回来了,玺秀要去哪里?是留在香春居还是……跟着到裴府?” “奶奶要回来了,那香春居怎么办?” 这个古怪的一直缠绕着裴锋爵的问题,实际内涵翻来覆去都只是关于那一个人。 那是留下萧肃身影之人的春。
第四十六章 床头那本红楼梦 老管家找到正要收工的裁缝店,出高价让帮忙裁剪出两套衣服,裁缝店老板收这份翻了十倍的银子收得颤巍巍,他最多只能赶出一套,要在那么短时间里赶出一套衣裳,对他而言也已经是个冒险的挑战了。老管家只能盼望着自家小少爷可以找到铺子……但是小少爷找的……老管家双眼一闭:哎,老爷穿着旧衣服去也是可以的,老爷为人节俭,平时衣服保管得也不错嘛! 专门定制不被老管家看好的洋服的裁缝店,正灯火通明。 夜已至,裴锋爵肚子突然响了起来,上午被父亲一搅合,他吃午饭没胃口,吃的不多,这会肚子一叫,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晚饭,顿觉饥饿感袭击,可也不容多想,他爹娘今天跑来跑去,好像连午饭都没有吃,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怎可先自我垂怜起来。 裴锋爵身上的衣服还是谢林的,他时常来裁缝店订做衣服,与店家其实也算是熟人了,老店家抬眼望见裴锋爵,一时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新顾客,盯着人看了许久。 裴锋爵讪讪撩了一下散成一片的头发,“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顾老板这才放下手里的剪刀,她脸上的神色让裴锋爵有些羞意,因为老人家露出了一些讶异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下意识显露了的嫌弃…… 也是了解这位裁缝大师的傲性,裴锋爵并没有跟顾老板计较这点,他赶时间,于是快刀斩乱麻地说出自己的需求:“老先生,身高七尺,重一百四十斤八两,男,体型……”脑海里突然闪出刚才觉得老人老矣时所见的祖父形态,他顿了顿,“健硕。无特别肥胖臃肿的部位。” 顾老板的眼珠子隔着两片透明镜片看裴锋爵,闪烁了片刻,她明显是在表示一些不满:就算裴少爷看得起了,但是再厉害的裁缝,可不也得需要各种各样的数字才能动手剪裁制衣?如今给了那么一些线索,如果真做出来了,那也不会是一件成功的衣服。 等不到老裁缝讲话的裴锋爵心虚地开口:“您看可以做吗?” 顾老板瞥了裴锋爵一眼,道:“领口做紧了会勒人,做松了整件衣服都磕碜。” 裴锋爵咋舌,“那……那我,我给您比划一下我爷爷的脖子大概多大?” 裴锋爵这话一出,顾老板把针扎自己手上了。又是如前那边扫了裴锋爵一眼,她想了想,问道:“急用?你爷爷以前可不穿这种衣服,为何今日那么突然?” 顾老板跟裴绩是忘年交,老先生这个称呼,是裴锋爵随着父亲一起叫的,裴绩挺敬重这位顾老板,说她是个很不错的老裁缝。 裴锋爵听顾老板这么问话,总觉得还是有戏的,毕竟顾老先生应该是整个暨城最会做洋服的人,更是一个实打实做衣服五十多年的老行家,只要她愿意卖力,赶时间还是求质量,估计老人家都能满足,只不过老先生可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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