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心满意足跟另外一个仆人一起收拾碗筷,裴锋爵捧着衣物走去父母亲面前说话,“爹娘,爷爷会不会穿西服?” 裴绩跟秦淑珍面面相觑了片刻,裴绩好奇地问:“家里你比我还待得多,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想起让爷爷穿西服了?” 裴锋爵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不是太晚了吗,裁缝店都打烊了,我跟管家分头行事,他那边找铺子做到现在还没有好,我去顾老板那边,一下子就弄出来一套了。” 秦淑珍担心道:“就怕公公不愿意穿。” 裴绩无所谓道:“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爷爷的旧衣服也不磕碜,老夫老妻的,还那么讲究干什么。” 裴锋爵偷偷看了看母亲,母子二人一样对裴绩无奈。 终于,吃完饭去散步的裴鼎回来了。 他问孙子:“刘福呢?” “他还在等衣服,临时定做的,已经催着了。” 裴鼎眼神看向裴锋爵手里的东西,“那你拿着的是什么?” “爷爷,是西服,你要不要试试。” 裴鼎果然不负众人所望,一听见是西服就皱起眉头,他直接拒绝道:“穿不惯,连战服我都是在战场上才穿,洋人那套勒死人的硬布,我试过一次之后就不愿意再穿的。”老人家的口吻总是相似的,接下来裴锋爵就看见爷爷好像在说女子不宜花枝招展、男人不该崇洋媚外、孩子不能学说外来语那样,他说:“不行不行。” 裴锋爵丢了个眼神给父亲,示意他爹上阵,裴绩接收到眼神,却不太肯劝,早在五年前他就放弃让老父亲中西贯通去欣赏西洋传过来的东西了,只不过原因还没有机会讲给儿子听……大概是出于对儿子的教育松散的愧疚心,裴绩说了一句:“顾老板的作品跟那位陆千金给你置办的那些,那可差了不少,应该不会勒你了。” “……”裴锋爵膛目结舌,老爹来这么一招,作为儿子又是孙子的他,有点难接招啊。 谁知道,裴鼎竟没有训斥裴绩的无礼,“不勒也不比自家衣服好穿。”他竟然压下了怒气,然后怒气就真的消了。 裴绩看看妻子,仿佛在寻求庇护与慰籍。他爹要是为了陆明珠发火,那裴绩也就可以有的放矢地提醒老父亲:我娘可就要回家了,到时候你可不能让她寒心。可他爹不发火,那么裴绩的无礼之罪自然也就做实了…… 反正这个时候就算他裴绩想笑,面上也得苦着脸。 然而,妻子就是世间最好的灵丹妙药,裴绩被秦淑珍像模像样得剜了一眼之后,又开始风淡云轻地说话:“也没逼你穿啊,您老去洗个澡,然后跟我娘约定的时间就到了,实在不想穿西服,那就穿旧衣裳呗。” 这次裴鼎发火了,他没好气道:“三十多年没见,哪能不隆重一点!” 裴绩心里笑得高山流水百花开,憋着取笑老爹的心思,“我娘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隆重,我们待会过去,还是会看见她穿着往日的服饰。” 裴鼎的脸突然沉了下来。 裴锋爵也表情凝重。 裴绩知道自己的木头父亲接受现实去接母亲回家这也就是很功德圆满的事情了,见现在老父亲的神色,他也只能讪讪道:“要不您就先别过去,等我娘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彻底跟青楼没关系了,我们再接她回家。” 裴锋爵点了点头。 老元帅面沉如水,但也只能点头,他抱着裴锋爵给的那套衣服走去自己的卧房里。 秦淑珍不忍心,望着公公走去的背影,轻声遗憾:“公公婆婆两人真的很艰辛。” 裴绩努嘴,不作声,他总不能老是当着儿子的面揶揄自己的父亲,本来想说“我爹如果不是一个木头脑袋,也就不会爱了我娘那么久,却又放开她那么久。”最后他说给自己听,还得意洋洋把话改编成:不是木头不会放手,不是木头不会爱那么久。 裴锋爵瞥见裴绩涣散的眼神跟不自觉咧到脑后的嘴角,几乎是父子俩心有灵犀,他只能对父亲露出一脸鄙视……可他正想回到久违的房间换上自己的衣服,他爹就叫住了他:“小锋,等会儿一起去见你奶奶?” 那个被叫住顿了脚步的人,直挺挺立在原地,说话貌似有些艰难:“不去。” “为什么呀?” 总不能告诉你我怕见玺秀吧?裴锋爵郁结,他听到去香春居找奶奶的第一反应不是想起奶奶,而是想起玺秀……他想撞墙。 “不去,”裴锋爵开始拔腿就跑,“我去洗澡了!” “……”这样一来,裴绩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么一点这猴孩子的心思。 “夫人,你要不要跟我打赌我们儿子在烦些什么?” 秦淑珍低头轻笑,顾盼生辉,“我要赌你的猜测,你跟我换。” 裴绩宠溺地笑着,搂过妻子,“总是甩无赖啊夫人,就这么相信为夫?” 怀中人点头。 裴绩选择岔开话题,就算他对他的猜测有八分的信心,这种事情也不能拿来作为炫耀耍宝给妻子知道,因为他的猜测是:儿子爱上青楼女子了! 秦淑珍是大家闺秀,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就算今天跟着裴绩一同进了青楼,她内心对青楼也不会有任何改观,对青楼女子,自然也是有一种坚定不移的鄙视心理。 今日想过要跟妻子生一个女儿的裴绩,饭饱思淫.欲,带着妻子去了房间,打算耕耘一番看上天愿不愿意赐他一个宝贝女儿,之后再去见老母亲。 少年洗完澡,穿着一身薄凉的丝缎寝衣,头发滴着水便出来了。 这边的四季分明,如今已是十一月上旬,是晚秋,天总是很高,云总是很淡,风总是很凉。而少年,总是喜欢做一些看似云淡风轻,旁人看在眼里却胆战心惊的事情,时隔多年,小少爷又上树了,这次还只穿那么薄的衣裳,连头发都没有干,会着凉的! “小少爷!”老管家的儿子刘祥站在树下小声喊着,不敢惊动其他人,“你快下来!”他刚才站在不远处就着夜色看向裴锋爵房前这棵大树,还以为那一抹黑影是只身形健硕的黑猫加上它的尾巴才看起来那么长,等走近了,才知道是自己家的小少爷爬树来了。可还记得,小少爷小时候经常不听少爷的话去爬树,有一次爬树摔了下来,被少爷打了一顿,那个时候老夫人跟夫人都护着小少爷,老爷也为小少爷说话,可是少爷还是狠狠收拾了一顿小少爷,至那之后,小少爷就不曾爬树玩了。 裴锋爵吸吸鼻子,“刘祥哥,小时候你还帮我,举我上树,那个时候都不怕我摔,现在我长大了,更不用怕。” 刘祥焦急,“小少爷,你怎么又开始爬树了?” 裴锋爵撇嘴,已经不想跟刘祥讲话了,他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树叉口处躺下,望着挺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不高楼。
第四十八章 女儿窝心儿子戳心 香春居是一座只有两层楼的占地很大的院子,这边的构造很独特,是一个不太圆的圆圈,而这个圆分两半,前半部分是装修雍华的高楼,占大半圆,后半部分则是没有二楼的普通庭院,占小半圆。 这一夜谭珠雁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待客,她刻意跟男人们保持距离,以前只是给人疏远的感觉,现在则是明目张胆拒绝人靠近,逛窑子的客官们,个个内心呆若木鸡。 这一会儿,谭珠雁跟玺秀站到了一块,老妇面色从容,“玺秀,如果我离开这里,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走?” 玺秀闻言吃惊,睁大眼睛盯着谭珠雁。 “我还是想回家的,这些年来虽然早前有你母亲陪伴,后来有你陪伴,你们都像是我的亲人,但是我的家始终不在这里。终于,我的儿子来接我回家了……我想回家。” 玺秀初初惊讶紧张的神色已然柔和下来,他就那样靠着老妇,双手挽住了老妇的胳膊,“妈妈,哪里是你的家,你就去哪里。” 玺秀是男孩子,他已经长大了,这几年他不喜欢跟姐姐们一起洗澡,他不喜欢再被妈妈看他光身子,他已经很少跟妈妈有过亲密的举动了,而这个挽着胳膊的动作,好像还从来没有做过。 一个玺秀他下意识的最后的靠近动作,使老妇泫然欲泣,“孩子,那你呢?” “妈妈,我的家在这里,我娘是这里的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得留在这里。您回到元帅府,我会经常去探望您的。” “可是我怕你不喜欢管这里的事务……”谭珠雁的担忧之色全数显现于脸上。 玺秀就势靠在老鸨臂膀上,他轻声解释:“妈妈,别把这里交给我打理,给姐姐们吧,你看哪个姐姐能胜任就给谁,我管不好这里的。” “那你要留在这里干什么,一辈子端茶倒水吗?我走了之后我就照顾不到你了,你这样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我都不知道。” “不会的妈妈,姐姐们不会对我不好的,你要相信她们。我留在这里,端茶倒水已经做习惯了。” 谭珠雁纵然知道在大堂里哭会惹人非议,眼泪却也还是不受约束地涌出眼眶。 “妈妈,您回去之后,一定要跟元帅好好说话,他那么久没有见过你了,如果出现一些唐突的举止,你不要跟他置气,你来找我,我为你撑腰!” 玺秀八岁时,无辜被一个新来的伙计推倒了,摔得他膝盖破皮流血,他没有哭,而那个时候老鸨却是激动万分,虽然她不曾扯着嗓子骂人,但不知为何,玺秀的心里,当时妈妈就差双手叉腰说:“有我撑腰谁敢欺负玺秀!?”玺秀还一直为自己把妈妈形象丑化而羞愧。 谭珠雁不知道玺秀的笑容包含着什么,她轻轻抚摸玺秀的脑袋,突然问了一句:“天天晚上戴帽子,头发都压塌了。” “妈妈,玺秀会长大的。” 有一种东西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裴绩过来了,他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他的母亲娇笑着送客,那醉醺醺的客官一脸红色酒意,而老母亲与白天看见的不同,她的气色好了太多,擦了胭脂,戴了发簪,是真的跟三十多年前勤俭朴素的母亲不同了。裴绩咂嘴默默庆幸:还好爹没有过来…… 今天的香春居,早早就歇业了。 青楼中人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元帅府一大家人总往这里跑,也有人不甘空闲,总喜欢猜一猜发生了什么,这一猜,“裴小少与老鸨情根深种,已惊动裴少亲自前来”的荒诞谣言就成为他们最认可的谣言了。 二楼青鱼怀里抱着许戈送的小橘猫,坐在窗口往下探看。 裴绩被谭珠雁叫来后院静坐等她,而她自己则是继续风雨无阻地迎客送客,她本意便是想让裴绩看一看她这么些年都在做什么事情,这是不能给裴鼎知道的,但是儿子,该要明白。 玺秀跟谭珠雁就像约定好了的那样,他们短暂地聊完后便各司其职,大掌事恢复一贯娇柔而稳重的形象;小喽啰依旧身形灵动如脱兔提着茶壶抓着白布巾游走于大堂四厢房。裴绩不负所望地在后院坐了一小会儿就出来观看青楼的热络场面,视线在一老一小间来回切换,突的心生感慨:关系还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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