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珍在裴绩身边,正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攥紧夫君的手。 时至深夜,虽然已经很晚了,但等于香春居而言,这一天打烊的时间确实提早很多。 谭珠雁让玺秀一起过来说话,四人八目,再次面面相觑,这次大家更多的都把眼光放在了玺秀身上。 谭珠雁把玺秀的身份,把这座青楼怎么会到她手里的事情,都简要地说了一遍,之后她把眼光放到玺秀身上,另外两人俱是。 无声地宣告轮到玺秀发言,玺秀并没有受宠若惊,他从左到右把三位长者都看了一遍,然后说:“谭姨可以放心离开,这里虽然是我娘亲委托给谭姨的,但是现在谭姨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了,这里的事情也就不应该拖住谭姨。”他又看了看裴绩夫妇二人,诚恳道:“小侄能不能请求再留谭姨一天?我想跟她好好告别。” 这个十四岁的,从来没有自己独当一面的孩子,仿佛在这个时候,终于长大了,他也能试着抬头挺胸,落落大方地与人言。 “当然可以。”裴绩眼见上午与晚上再见恍如隔世的玺秀,心中惊叹,面上不显,他带笑说,“我本就不是过来讨要我母亲的,这边的事务繁多,想必我想接我娘也不肯就这样撒手走人呀!” 就这样,裴绩夫妇直到大半夜才回家,在树上看他们出门想看他们回家的裴锋爵,已经直接睡在了树上。等到他爹气冲冲赶来,他才知道他们回来了,而且回来得那么晚。 “一进门就看见刘祥急匆匆跑来通报,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啊?”裴绩走得虽急,到来树下却没有半分焦躁对儿子。 裴锋爵下树,“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月亮都快睡觉了。” “跟你奶奶又聊了好一会,她们习惯晚睡了,倒是挺精神,我跟娘要不是听着的是那些事情还算专心,恐怕都得哈欠连天了。” “聊什么重要事了?” “无非就是你奶奶这三十多年到底是怎么过的,经历了什么。”裴绩漫不经心道。他跟儿子一起走路,却已经不能并肩,他才发现自己儿子高得没法没天了…… “臭小子,长这么高了还总是不让人省心。真的不跟我说说你最近在烦什么吗,都烦得上树了。” 裴锋爵微怔,很快恢复自然,搪塞道:“没什么事。” 裴绩心里感叹儿子大了不由爹。 “今天意外收获了一个小男孩。”裴绩想到玺秀,突然精神起来,在裴锋爵默不作声直接竖起耳朵时,裴绩不让儿子失望地提到了玺秀,“你奶奶那边有一个小男孩叫玺秀,他认识你,你应该认识他吧?” 突然被点名,裴锋爵木木地“嗯”了一声。 “挺不错的一个男孩子你没发现吗?本来看他觉得他太拘束了,蹑手蹑脚,好像我是会吃人的一样。”裴绩哈哈大笑,“后来跟他聊了一会,才知道他是你奶奶养大的,聊得多了,孩子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怕人了,也挺不错。” 裴锋爵心思万千,只是应付地小幅度点了点头。 “挺矮的那孩子,比你那叫矮多了,我五年前离开家的时候你都比他高了,他跟我说他十四岁的时候我差点就笑出来了。” 听者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下意识的皱眉头。 “反正早上看见他,觉得他是一个挺不错的孩子,今晚看见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裴锋爵的眉头皱到了现在,仿佛忘记给眉头解锁,他保持着那模样问:“怎么从孩子变成人了?” “这就是我惊奇的地方,早上见他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顶多就是一个遇上伤心事的孩子,刚才他却是没有了愁心事一样,说话气度都变了,一下子变得不好欺负了!” “……”裴锋爵的眉头终于解开了,“他本来就不好欺负,平时挺能伪装,可能是现在不装了吧……” 可是玺秀为什么不装了?他最近是不是为了奶奶的事情很忧愁难过?裴锋爵突然问:“奶奶怎么说,回家之后,香春居怎么办?那个她养大的孩子怎么办?” 裴绩突然转头一脸好奇对着儿子,“怎么,难道你的烦心事跟那个小兄弟有关系?” “怎么会。” “之前不见你这么关心你奶奶的事情,不是一直交给我处理就行了的那个态度吗?” 裴锋爵眼珠子撇向旁处,弱弱解释:“一直就是那个态度。只是在香春居的时候跟那人有点接触,也关心一下。” 裴绩无声咧嘴:看来可以去玺秀那里套话! “估计他们接下来要商讨的就是这个香春居跟孩子的去留了,香春居断然是不会关闭的,至于那个孩子,跟着过来我们家也不错。”裴绩尚且不知道儿子确实是渴望着让玺秀来家里住,但说出口的话歪打正着了儿子的心思。 只见裴锋爵骤然抬腿快步走去卧房,只留下一句:“明早我也去香春居,爹早些歇息。” 裴绩愣在原地,越发想生女儿了。
第四十九章 香春居的接班人 裴府大院正堂中厅,一家四口人正在吃早饭,这四个人五年来第一次又一起入席,本该有欢声笑语的这一餐却异常平静,大概是彼此心照不宣,毕竟不久后的某一顿饭开始,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老人经过一夜沉思,加之今早儿子儿媳妇说他们的娘这几天就会把青楼事务料理完毕抽身回来,这让老人对妻子的信任与尊重一点点回笼,今天他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瞧出来他心思的裴绩先发制人,叫他老人家最好别去,到时候在青楼里痛哭流涕可不好看。裴鼎怎么可能会那样,只是被裴绩一句揶揄,他也真的不好要跟着去了。 车厢里,裴锋爵开门见山问道:“爹,是不是看见了奶奶接客?” 裴锋爵一本正经,却猝不及防被裴绩一个巴掌飞扑过来。 “怎的打我?” “接客跟迎客可不一样,再弄混,你爹打你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裴锋爵默默吃下这个教训,“是迎客。” 裴绩看儿子一眼,语重心长道:“是看见了,不过那不是也正常吗,当老鸨当了十几年,如果还是以前良家妇女的模样,他们的香春居不得早早关闭了呀。” “……”饶是对自己爹的脾性了解得透彻,也还是被这样的言论打得眼冒金星,裴锋爵选择默默闭嘴。 可裴绩却有话说。 “儿子,跟你讲个悄悄话。” 秦淑珍仿佛是裴绩肚子里的虫,裴绩说话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通风报信,但是她却在听见这句话时,倏然红了脸。 裴锋爵心知不妙,果然就听见亲爹在他耳边很小声说道:“我想跟你娘再生一个,看看能不能生个女儿出来。” 裴锋爵的心都木了,他为难地说:“万一生出来个弟弟呢?” 有人气息凝滞,心里七上八下,最后泄气道:“那总不能把他塞回去啊!” 秦淑珍伸出脚踩了裴绩的脚背! 裴锋爵默默摇头,看架势,他爹他娘是真的想再生一个了。但是裴锋爵突然好奇,问了句:“怎么突然想生女儿?” 裴绩笑眯眯坐到妻子身边搂着她,说道:“儿子都是去疼媳妇的,我可不想老了之后连子女一声嘘寒问暖都没有,不,我没有没事,但你娘一定要有!” “娘,别听我爹的,儿子多大都是你儿子,飞再远都会回来。继承我爹的,可信。” 终究是没有提起玺秀。 泥石板上,马蹄轻轻地原地踏了几步,停在香春居大门前。 谭珠雁跟玺秀正在后院聊天,见来者三人,玺秀不露声色地退后两步让出一个圈给他们。 裴锋爵在看了玺秀片刻后才觉察,他居然是下意识地一心扑在玺秀身上…… 耳边父亲已经开始在跟奶奶交谈了,裴锋爵顿时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进退维谷。他爱玺秀,这是已经不可抑制得下的心意;他怕爱玺秀,他只有自己单枪匹马一个人,他不敢去犯那险峻的悬崖。 “锋儿,锋儿?” 母亲的声音轻微而关切,裴锋爵猛地回神,定了定心神之后终于收回看玺秀的目光,他也小声地说话回应他娘:“没事。” 秦淑珍不安地看了看玺秀。 “你们先在这边喝茶吃点小点心吧,我和玺秀去交代一些事情,如果事情顺利,今天就可以,回家。”谭珠雁慈笑着,这次多把注意力放在裴锋爵身上,她朝孩子招了招手,叫道,“过来,让我们重新打过招呼。” 裴锋爵恭敬地走去,先叫了一句奶奶。 老妇乐不可支,眼角的皱纹仿佛勾勒出她离家三十多年的点点滴滴,她怕渗出眼泪,不敢再陷于喜悦之情,微笑地盯着裴锋爵道:“之前是奶奶不好,考虑不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裴锋爵笑了几声,“奶奶,孙子挺大一个人了,不是小孩子,这些都懂得想,不会耿耿于怀的,您能回家自然最好了。” 老人家的泪水止不住了,有什么比子孙后代的孝心更让老人感动的呢。 玺秀扶着老鸨离去。 当谭珠雁不再当老鸨,她似乎就不再是之前那个看起来仅是四十岁半老徐娘的谭妈妈,她变老了,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老者气度,也是不需要再凭着自身撑起一座青楼后的释然坦荡,就算她还在这青楼,就算她还是打扮得亮丽。没错,今天早晨过来,裴绩看见母亲是昨晚的那种打扮。 玺秀开始出出入入都搀扶着妈妈的手了,因为妈妈老了,因为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香春居二楼,青鱼还在睡梦中,被几下敲门声唤醒,她随意披上外衣,见了来人,怔怔出神,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想揣测。 “妈妈。”青鱼轻声喊。 谭珠雁由玺秀搀扶着进屋,玺秀微笑着叫了句“青鱼姐姐好”,青鱼艰涩地点头微笑,也随着坐下,探究地望向老鸨。 “昨晚许戈又来了。” 听得妈妈的喃喃语,青鱼莫名紧张,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可以说服她自己的猜测,只见女子僵硬地弯弯嘴角扯出笑容,道:“他过来了,您应该还不知道,他送了我一只猫。” 老鸨顺着青鱼的视线望向卧床,见那里果然有一只清晰可见的竖起来的小耳朵,估摸着另一只耳朵应该是被被子压住了。老鸨由心一笑,“他待你不错。” 青鱼低下眉目,“妈妈,男人不可信,您也说过的。” 谭珠雁道:“那是安慰你,也是警醒你。” “那您是觉得许戈值得我去依靠吗?” 谭珠雁摇摇头……她想起来了她曾经看好并坦言于梦蝶的那个男人,如果知道后面是那个样子,谭珠雁怎么都不会为那个男人说好话。 人总是参差不齐的,没有全部完整的好人,也没有全部是好人的男人或者女人,谁想靠着一句“男人都是坏人”去否定所有男人,那这个人可能会错过好男人,谁想靠着一句“男人都是好人”去相信所有男人,那这个人可能遇上万劫不复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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