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就要死了。 薛子易不再伪装,满是厌恶地看了眼林理,“区区一千两。” “林公子好敢说。” “您是京城世家小少爷,您心中有抱负,您不为区区一千两折腰。”薛子易加重了‘区区一千两’五个字。 林理第一次如此直面地感受到薛子易对他的憎恨,愣在原地。 薛子易继续道:“你知道一千两能做多少事吗?能救多少人命?能买多少粮食吗?” “就你这样,也配跟我说区区一千两?” 林理隐约意识到其中或有隐情,但这都不是薛子易可以背信弃义的借口,他们身为臣子,忠于皇帝,是最基本的。 “你有何难处?你为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帮你?” 薛子易像听到什么笑话,“帮我?我寒门出身,苦读十年,在朝堂上如履薄冰,人人都看不起我,嘲笑我,倘若我再向他们露了短处,我还能在他们面前站着吗?!” 林理惊愕,“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来找我,我定是二话不说就帮你啊!” 薛子易:“帮我?你的背后是林家,你帮了我,日后你的父亲,就会将我拉拢到他那一派,别天真了,少爷。” 交椅上,李乐童眉眼冷淡地看着他们,微抬了下手,制止影二上前。 林理似是才想到这层,呆滞了半晌,才低低地道:“薛兄,你既连我父亲的恩惠都不想受,又为何收了黄闻风的贿赂。” 他不再义愤填膺的跟薛子易争吵,而是很难受地道:“我知你是有骨气的,可你的骨气,用错了地方。” 薛子易嗤了下,回以:“您是何不食肉糜的少爷。” 他看向高座上的李乐童,眼中讥讽褪去,沉默了会儿,用很平静,也很无力的声音道:“臣的母亲,命很苦,她一辈子都很苦,明明生了个儿子,却不能帮她做农活,还要供着读书,好不容易儿子考上了,还当了官,可她也累垮了……臣看着手中几两银钱的俸禄,连个好些的人参都买不起给她。” 褚寒听到这里,忍无可忍,撑着仍在巨痛的头怒斥,“少拿你母亲博同情,贿赂是你自己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扯什么你母亲,显得你很孝顺?我夫君给你们的俸禄,比前朝都要高五两,你还想怎么样?” “你怨天尤人,甚至埋怨皇上,该死!” 本动了些恻隐之心的林理仿佛当头一棒,清醒过来。 是啊,没有人逼他。 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他都是做了。 贪污腐败者,总是有各种各样理由的。 错的不是理由,是他们自己本身。 李乐童回头安抚地看了下褚寒,发现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让常公公搬个椅子让他坐着。 但褚寒没有坐,他快气死了。 什么人啊,埋怨起他夫君给的俸禄少了? 他夫君是天下最圣明的好皇帝! 薛子易眼中闪过讽刺,但说话的人是皇后,他还要为亲人求情,只能忍了,“臣并非那个意思。” 李乐童也没耐心继续听他的“苦衷”了,褚寒的脸色不太对,他想快点去看看。 “说重点。” 薛子易:“臣之所以收下黄闻风的银两,是因为他的要求很简单,只是同他说一声皇上的去向。帝王出巡,本就不是机密,所以臣应了。那些魏人,臣没有跟他们牵扯,同他们通风报信,是臣以为那些人是黄闻风派来的。” 黄才复也很愤怒,“简单?皇上的去向是你能透露的?” 好一个简单!若今日魏人真刺杀了皇上皇后,他们这些影卫、死侍,一个都别想活,他们身后就没有家,没有亲人?皇上遇刺,朝堂如何?!越国千万百姓又如何?! 一己私念,险些害了整个越国,他倒还委屈上了。黄才复气得手指骨咯嘣响,很想上去给薛子易几拳头。 薛子易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理解不了他,他也不奢望他们理解,本就是云泥之别,是他想得美好了。 年少时读书,他当真以为,考上了官,就能一切都变好,还能做个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好官。 薛子易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已经两天了,两条胳膊都没知觉了,他嘴唇毫无血色,比起磕头,更像是栽到了地上,“恳请皇上,放我亲人一命。” 再抬头时,薛子易的表情坚决,透着股鱼死网破的气势。 影二黄才复杀人许多,很清楚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立时出手—— 薛子易站起身,以最后的,所有的力气,冲向了李乐童的方向。 同时,头晕眼花的褚寒看见他的动作,想也不想的,也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而李乐童眼睁睁看着褚寒从他身前飞出去,那一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但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褚寒。 “嘭!” 那是让人心脏都要缩紧的声音,是肉身撞上柱子,发出的巨大闷响。 影二和黄才复按着薛子易,都惊恐地看着皇后越过皇上,越国薛子易,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 李乐童失声:“褚寒!!!!”
第七十七章 李乐童平生第一次这般惊慌失措, 他奔向褚寒时,脚绊到交椅,沉重的交椅砸到他小腿上, 他都没有任何停顿。 “梓童,梓童!” 他扑过去, 可看着血泊中的褚寒,他连抱起褚寒都不敢。 “传随行太医!” 随着帝王带着颤抖的怒喝, 房间里所有人都动起来了。 “要先给皇后娘娘包扎!” “皇上, 您让开些, 属下先给娘娘止血。” “皇上,娘娘的伤口太大了,血止不住!” …… 李乐童紧紧抱着褚寒没有松手, 他的双手,能摸到褚寒血液的温度,是温热的,这让他如坠冰窖。 他从不知道, 一个人的血, 能这么滚烫。 滚烫的好像他的生命也要流逝了。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救活他, 否则, ”李乐童的脸比褚寒的脸还要白, “朕要你们所有人死!” 公正明理的清正帝,第一次威胁太医。 太医来不及行礼, 就赶忙去查看皇后娘娘的伤了, 伤口确实很大, 太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给褚寒撒上止血的药|粉,缠上绷带。 但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跪趴在地,颤巍巍道:“皇上,微臣无能,皇后娘娘伤的是头,这人的头脑,最是细密复杂,微臣不敢胡乱施针,微臣建议皇上,即刻回宫,唯有江院使,能救皇后娘娘。” 李乐童心口像被针扎了一样细密地疼,他紧紧握住褚寒冰凉的手,用力之大,将褚寒手背上的一块皮肉都抠下来了,“废物!” “朕要你何用?!” 太医抖得更厉害,跪在地上不敢起,“微臣无能。” 李乐童再也不看他,眨眼间下了数条命令,“准备车马,即刻回京。” “传令下去,黄闻风私下贩卖人口,他阖家上下,三天后,全部关入大牢,让大理寺立刻派人去平城彻查此案。” 本想留着黄闻风将所有人揪出来,但不行了,他让影卫拿走了账本,又没有赶去临水县,黄闻风用不了几天就能明白过来,局时会立刻逃出越国。 再留着他已没用了,不如直接抓了,交给大理寺审。 但褚寒受伤了,若今日就派人抓了黄闻风,李乐童怕消息传回京城,有人胆敢来拦路刺杀他。所以他命令三天后再实施抓捕。 “林理动身前往临水县,唐载年半月后会去找你,我会安排你们三人在临水县做差,协助大理寺查案。” “派人前往边疆,让荣将军注意魏人来犯。” “薛子易,押回京城。”说到这个名字,李乐童眼中的冷意和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从未如此想要一个人死,且不止要他一个人,还要他全族的命! 薛子易在被黄才复亲自押下去时,他才反应过来,大声:“皇上!臣不是故意害皇后的!皇上明鉴!臣只是想自裁……唔!放开我!” 黄才复将他扔出门外,咬牙切齿,“闭嘴,走狗!你还敢自称臣!等死吧你!” 发生了这等大事,李乐童带出来的手下侍从动作都快到了极点,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抬褚寒上了马车。 随行太医则端着刚熬好的药呈上去,常公公本是想接过,他来喂皇后,让皇上歇歇的。 但李乐童接了过去,他身上衣服都没换,还是方才抱褚寒那身,衣袖和衣襟处都沾了血,看着触目惊心。 常公公不敢多说,麻利地帮着扶起褚寒一点,让李乐童好喂药。 但人昏死了过去,如何能喂进去。 李乐童试了几次,浓郁的药汁都流了出来,他轻柔地擦干净褚寒的嘴角,自己喝了一口药,俯身吻住褚寒的嘴唇,将苦涩的药渡了进去。 常公公看得眼睛发红,偏过了脸。 这都造了什么孽,皇上皇后才刚刚圆了房,刚刚要做一对儿天上地下绝有的鸳鸯,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万一娘娘真醒不过来了,皇上怎么办? 常公公是亲眼看到了的,皇后头上的伤口,真的很大,很深。额头上的绷带都换了两个,金疮药都撒没了整整一瓶才止住血。 上药的时候,李乐童就抱着褚寒,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伤口,似要把褚寒的疼痛,都刻在心里。 “皇上……”常公公喊了一声。 李乐童面色恢复了些血色,至少看起来比褚寒好多了,他放下碗,却还是抱住褚寒,用自己冰凉的手捂住褚寒的手,想像褚寒平时做的那样,用他的体温,捂热褚寒的。 可他没有褚寒那样高的体温,褚寒的手始终热不起来。 李乐童近乎执拗地握着,不肯松手,仿佛只要一直握着,褚寒的手就会热起来,会睁开眼,看看他,再像从前那样,高兴地唤他夫君。 从褚寒受伤到现在,李乐童虽然愤怒、心悸、惊慌,但还算能保持冷静,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直到现在,他看着头上绷带已被血泛红,闭着双眼,毫无生机躺在他怀里的褚寒,才任由自己,陷入深深的恐惧和悲痛中。 他看到了,褚寒紧紧闭着眼倒在血泊中时,他的最后一眼,是看向他的,但头上的血太多了,把他的眼睛糊住了。 一回想到这个,李乐童的心就如刀绞,他亲了亲褚寒的手指尖,出神地道:“梓童,你不是想要无上的荣宠吗?不是想要一月三十天,我二十九天与你同住吗……你醒来,我就给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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